冬季,天总是暗得很快。
晚上七点,计程车缓缓驶停,车门打开又关上,纪津禾背着包走到院门前,单手输入密码。
“嗯,我知道。”她戴着耳机,漫不经心地回答通话那端。
“你什幺时候到?我也好有个准备。”另一边女人的声音是显而易见的欢喜。
“......不着急。”她手微微一顿,摁错数字。
密码错误的提示音响起,在一片寂静中清晰到刺耳,仿佛在警示着什幺。
纪津禾面色不改,继续说:“我还有几门考试,最快也要到周末。”
“那也快了,你确定好航班后记得把信息发给妈妈,”卓艺叮嘱她,“要不要让路叔叔安排车去接你?”
“或者干脆我去接好了,程昭回来后经常念叨你呢,到时候肯定要跟我一起。”
“不用。”纪津禾拒绝她,低头重新输入密码,这次门锁开了。
她拉开栅栏,进去后又阖上,确认锁好后才往里走:“我要先去一趟麻省,交换生的入学手续越早办越好。”
“嗯,你们不用管我,我自己有安排。”
“退学的事让我再想想,MIT的本科今年来不及申请,我的条件也不满足。”
“嗯......好......就这样吧,有什幺事等到那里再说。”
手在耳机柄点了两下,电话自动挂断,她掏出钥匙开门。
四周寂静无声,屋内黑漆漆的,只有她身后路灯的光源一圈圈灌入,刚好照亮玄关处的小半团身影。
“......”
纪津禾怔住,摸索着墙面打开灯。
“啪——”
白炽的灯光晃眼,她视线恍惚一瞬,看到宋堇宁坐在玄关的换鞋凳上,孤零零的,缩成一团。
他也在看她,眼角和耳朵都是红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眼泪来。
纪津禾心头一紧,摘耳机的手悬在半空。
“......你怎幺坐在这里?不是要上晚自习吗?”她吞咽一口冷气,声音难得紧张。
刚才的话......他听见了多少......
好像听了很多,因为从她进门的那刻起他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盯得她有些发慌,腿脚都开始僵直。
大约有三四秒那幺长的停顿,宋堇宁眨眨眼,忽然站起来,似乎才反应过来,擡起双臂一副要扑进她怀里的架势,但不知道为什幺又犹豫了,换成了小心翼翼的步子,慢慢走过去,把脸埋进她的胸口,深吸了一大口气。
“晚自习讲的是白天考的试卷,我都会,不想上......\"他解释,头仰起来,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理直气不壮。
“而且......”他顿了顿,突然拉着她的手捂上自己的小腹,眸光闪了闪,不自然地说,“而且......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可能是着凉了......”
说着,他又按着她的手在肚子上轻轻摸了摸,柔软的触感即使隔着衣服也忽略不掉。
但纪津禾什幺旖旎的心思也没有,只在想——
他好像没听到。
如果听到,他早就发疯,想方设法地折腾她到明天早上。
纪津禾觉得自己该松口气了,可胸口还是闷,因为他那双濡湿的眼。
没听到......为什幺要摆出这副委屈不安的表情?
还是又想从她这里得到什幺?
可她还能给他什幺......
风很冷,从没关严实的门缝外前仆后继,她也同样的冷,冷到不想再去探究他的真实意图。
纪津禾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脱离他的怀抱,转身去关门。
“肚子不舒服就不要在这里吹冷风。”她放下背包,单手拉开外套的拉链,身体紧实的轮廓随着脱衣的动作逐渐显露。
“去客厅等我。”她背对他,低头换鞋。
“哦......”身后传来宋堇宁闷闷的声音,好像很失落。
她没放在心上。
等他乖乖走进去后,她看了眼墙上的控制器,伸手把暖气调高了几度才跟着进去。
—
今晚的宋堇宁格外黏人。
她做饭,他就趴在岛台上眼巴巴地看着她,问他想吃什幺,他跑去拿手机,莫名其妙报了一长串食物,山楂、柿子、螃蟹、木瓜......然后说自己现在不能吃。
“这些你以前也不吃。”纪津禾没看他,把切好的白萝卜放进煮开的水里。
“哦......”又是失落的一声回应,再没了其他声音。
晚饭是挨在一起吃的,她洗碗,他跟着,她看书,他跟着,她去倒水,他也要跟着,她洗澡,他跟到门口,犹豫了一下,没进去。
但她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客卧里洗好,一个人抱着膝盖缩在床脚等她,困得不行了还知道拽着被子的一角盖在肚子上。
看得出来肚子是真的不舒服。
不是装的。
她走过去,下意识想去揉他头发的手在空中停了几秒,最后换成肩上的轻轻一推。
“唔......”
困呼呼的脑袋支棱起来,宋堇宁揉揉眼睛看向她,哑着声音伸手要抱抱。
“你今天到底怎幺了?”纪津禾没动,刚刚标记完的时候也没现在这幺黏糊,胡搅蛮缠得像个孩子。
房间里很安静,她看着他,很明显的,在她问完后,他整个人都静止了,片刻,才动了动,伸手扒拉她的衣角。
“纪津禾......”他温吞吞地开口。
“嗯?”她听他解释。
但他却说:“你周末带我去医院吧,我最近总是胃疼......”
说完就松了手,静静等她回答。
周末......
她对上他期待的视线,垂落的手几不可察地一抖。
“......为什幺要等到周末?”她问。
“明天去不行?”
“不行!”
宋堇宁胡乱地摇头:“明天时间还没到。”
“什幺时间?”她蹙眉,捉住他的手腕,“检查还要挑日子吗?”
这次用了点力气,宋堇宁吃痛,擡眼时猛地撞上她冷沉的目光,浑身一哆嗦,连挣扎都忘了。
“因为......因为专家号......”他随口胡诌。
“专家号周五周六才有。”
“宋家有私立医院,打个电话的事。”纪津禾不吃他这套。
“可我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他说,“他们会一惊一乍,然后让我姐把我接回去。”
“我不想回去......”
说话的语气和神态无助又可怜,是他惯用的手段。
“......”纪津禾看着他,想说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好。”
半晌,她点头,只是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甚至快要被窗外呼啸的风盖过去,仿佛只要足够低,就可以不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