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内广场上的日晷静静地投下细长的影子,指针已然指向第六时。城门的石砖泛着被阳光炙烤后的热意,新兵们正陆续到齐,原本安静的城门集结地也嘈杂热闹起来。
尼洛站在人群的边缘,攥紧了手中的征兵登记编号,那串简单的数字代表了他的新身份——罗马共和国的新兵。与周围几个稍富裕的新兵不同,身上除了旧得发白的羊毛束腰外袍,没有一件像样的装备。刚刚入伍的穷苦平民——像他这样从遥远乡村来的少年,唯一的“武装”就是瘦弱的身躯和长满粗茧的双手。
“集合队列,登记领装备!”一名身披红色帕鲁达披风的征兵官的征兵官,腰间挂着短剑,手中握着一块蜡板和刻笔,不断地在册子上核对名字与编号。
在沃伦将军(不是现在的马尔修斯·沃伦,而是他的祖父,因沃伦家族世代从军)实行军改之后,贫苦的公民终于可以入伍,帝国政府为他们提供标准化的装备:一柄短剑(Gladius)、一块大型圆盾(Scutum)、一副简易的胸甲和头盔。
广场一侧搭建了简陋的军械架,上面挂满了共和国发放的武器与护甲。这些装备并非全新,有些盾牌边缘磨损严重,铁质的护甲上锈迹斑驳,甚至能看到曾被修补的痕迹——大多都是退役士兵归还的物资,再次发放给新兵。
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尼洛跟着人群一点一点靠近军械架。
尼洛瞥见不远处一名神情倨傲的贵族子弟,外袍上的家族徽记在阳光下闪烁着金线的光泽。他的从仆正在小心翼翼地搬运一副镶着铜边的链甲和雕刻精美的头盔——那是足够支付十个穷苦新兵装备费用的奢侈品。尼洛不自觉地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满是泥泞的手,但他随即擡起头,眼中闪过坚定——帝国不会在意你的出身,只要你能拿起武器为它战斗。
——就像亚夏·辛克莱一样!
想到这里,尼洛不禁望向了城门边那道独立于人群之外的身影。
亚夏·辛克莱站在那里,像是一座孤立的石雕,沉默且冷峻。周围的新兵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等待着队伍前移,可亚夏却没有与任何人说话。他单手持剑,剑尖轻轻触地,另一只手搭在盾牌的边缘,目光冷淡地扫过广场上的一切,如同俯瞰战场一般。
尼洛发现,连最吵闹的新兵们在接触到亚夏那双绿眸时,都下意识地噤了声。那双眼睛冷得不像是人类的眼神,倒更像是久经沙场的猛兽,冰冷、锐利。他没有交谈,也没有移动,甚至没有看向任何一人,像是被排除在这个世界之外——或者说,他主动将世界排除在了自己的视线之外。
城门外的热浪翻腾,石砖上泛起的灼热几乎让空气扭曲,但亚夏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静立在那里,仿佛烈日和喧嚣都无法靠近他。他的盔甲上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斑驳的划痕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却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尼洛曾听人说,亚夏·辛克莱的军功早已足够让他穿戴精良的贵族盔甲,但他却仍然地保留着这副斑驳的铁甲。
“我听说他是奴隶出身。”尼洛听见身后有人小声嘀咕,“这种人为什幺会是我们的百夫长?”
“嘘!小声点!”另一个声音压低了音量,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惧意,“你是没见过亚夏·辛克莱杀人的样子,管他是奴隶还是什幺,能轻松取你性命的才是大爷!这种人天生就属于战场!”
尼洛将目光收回。
或许,总有一天,他也能像亚夏·辛克莱那样,凭着自己的战功,赢得人们的敬畏,无需言语,仅凭一个眼神就让所有人感到颤抖。
队列终于轮到尼洛,他走到征兵官面前,报出自己的名字与编号:“尼洛,来自拉提姆乡村。”
征兵官扫了他一眼,手中的刻笔在蜡板上轻轻刻下一道痕迹,随后点头示意他上前领取装备。
尼洛走向军械架,双手接过属于自己的装备——一块沉重的圆盾,一柄磨损但依然锋利的短剑,还有一件皮革与铁片拼接而成的胸甲。他感到肩膀微微下沉,那重量让他几乎有些站不稳,但内心却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激动。
——我一定要出人头地!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
帝国的军队不会轻易接纳弱者,而成为一名士兵,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他用力地握紧那柄短剑,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
“喂,你是哪个乡下来的?瞧你这瘦弱身板,是能干农活的料吗?”
刚领完装备,一个同样来自乡下的壮汉走了过来,尼洛连忙挺胸回应:“当然了!老家在西边的拉提姆村,平时帮爹爹种麦子。”
“西边啊,怪不得长得像个小白脸。”
壮汉拍了拍尼洛的肩膀,点了点头,“不错,还算结实。”
周围的其他新兵也有一些面色拘谨的,但许多来自乡下的都性格比较活泼,交谈声渐渐稠密了起来。
直到,一道尖锐且不和谐的声音骤然响起。
“真是难得一见啊,亚夏·辛克莱。”
那是贵族子弟达瑞乌斯·埃文德(Darius Evander)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讥讽,像一根利刃刺破了原本的热闹气氛,场上细碎的谈话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目光都转向了这边。
人群自动分开,走出一位身穿华丽军装、佩戴着贵族家徽的青年。他的步伐从容不迫,仿佛每一步都在宣告自己的不凡,眼神扫过亚夏,仿佛在审视一件脏污的物品,毫不掩饰对他的不屑。
亚夏冷冷地看着来者:“中队长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 埃文德轻笑一声,那笑容带着些许戏谑。
“我不过是听说,有人认为能带一群乌合之众训练,就能战无不胜。我今天来,正好看看,这个奴隶到底能有什幺本事!”
他声音洪亮,引得周围士兵纷纷侧目,窃窃私语声逐渐响起。
埃文德扬起下巴:“你,一个低贱的奴隶,居然敢带领一群士兵?你有资格指挥他们吗?”
他的话在集结场中回荡,周围的士兵纷纷停下动作。新兵们的表情各异,有些紧张得低下头,不敢直视,有些愤怒地紧握拳头,但无人敢作声。
“喂!你这样说也太过分了吧!”
唯有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
是尼洛。
他皱着眉,心里一直对这些贵族没什幺好感,乡下里的老爷们就总是对他们这些农民趾高气扬的。他们的车队总能呼啸而过,身后是仆从和骑马的护卫,车辕上镶嵌着闪亮的宝石,车轮碾过土路,扬起一阵尘土,而旁边的农民只能低头躲避,生怕一不小心挡了路。每当这些贵族子弟走进村庄,村里的孩子们总是偷偷看着他们。他不愿意一辈子只能当一个只能在角落躲避贵族车队的小孩子,所以才来到艾特里亚城当兵!
“哪来的下等人,轮得到你说话吗!”
一名埃文德的随从立刻高声怒斥,他猛地甩了一鞭子,鞭梢“啪”的一声,狠狠地劈向尼洛。然而,亚夏的动作更快,他迅速伸手,稳稳接住了鞭子,手臂微微一擡,鞭梢便无力地垂下。
尼洛顿时愣住了,周围的士兵也纷纷屏住呼吸。
亚夏目光依然平静,望向埃文德:“你说我没有资格指挥士兵,那幺你呢?你又有什幺资格?”
埃文德立刻傲慢地擡起下巴:“我来自高贵的家族,家族的荣耀就是我的资格!”
“家族的荣耀?”
亚夏嘲讽地勾起唇角。
“在战场上,再多的金饰也比不上一把锋利的铁剑,你立过多少战功,砍下过多少敌人的头颅?”
“121个蛮族士兵,和你一样的蛮族!” 埃文德再次指着亚夏,话语中满是轻蔑,“至于那些蛮人村民,已经数不过来了。”
“121个?”
亚夏幽深的绿眸直直地射向埃文德。
“我九岁的时候,砍下的战士头颅便已超过一百,而当我十五岁的时候,这个数字超过了一万,从那时起,我已经懒得数了。”
埃文德的脸色骤然一变,铁青如纸。周围的士兵们也纷纷倒吸一口冷气,甚至有人忍不住低下了头。
“你是一个被众神诅咒的人,下了冥界也必将被日日夜夜折磨!”
埃文德咬牙切齿地咒道。
“是吗?那不如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亚夏·辛克莱从来没怕过任何东西,也敢杀任何的人,包括神。”
亚夏眼神冷冽如冰。
“如果你不信的话,就来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