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凝知道自己在做梦。
否则她不会在末世降临后,仍能获得站在这样庄重恢弘的舞台上的机会。
金色穹顶高悬,镁光灯投落的光线如笼,将她与观众割裂剥离。
明亮的孤独,木偶戏般的演奏,但她仍选择放任自己沉溺。
在虚幻的掌声中步入后台,师友环绕祝贺,助理干练地整理收到的礼物鲜花,偶尔会征询她的意见。
“小姐,这束司空先生送来的花怎幺处理?”
司空琏从未在她现实的爱慕者名单中出现过,在梦里倒是光明正大起来,毫不掩饰他的存在。
她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那束柔光璀璨,由999朵O\'Hara白玫瑰组成的巨大花束上。
花的边缘用铂金打造的叶片错落环绕,美得如梦似幻,奢华得耀目。
“推过来吧。”
孟凝轻叹着气,俯身摸了摸柔嫩的雪白花瓣,触感颇为真实。
后颈忽然传来温热的呼吸,腰间也被健硕的手臂霸道地占据了。
司空琏带了笑意的低醇嗓音在耳边响起。
“喜欢吗?”
孟凝暗自腹诽道,真是无处不在。
自从司空琏揭晓了那五年护食般的守候,她才恍然意识到,过往日子里持续送到手中的不记名礼物,原来全都有迹可循。
“嗯。”
冷淡的应承换来低低的宠溺笑声,下一瞬,她便被环住肩膀转过了身。
然而,映入眼帘的不是司空琏深邃英俊的脸,而是那个被射杀的女人。
她并不是那副破碎惨烈的模样,反倒是完好无损,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清澈的笑意。
“谢谢你,好心的小姐。”
柔和的感谢声中,孟凝记起了一切。
庄园,月夜,露台,尸变,黎明。
还有夺取生命的子弹。
视线瞬间被模糊,腥甜充斥鼻息,脸颊上湿热一片,指尖抹过时,沾了触目惊心的红。
是血。
她哭出了血泪。
“对不起…对不起……”
巨大的无力感和歉意替换了方才那点柔情蜜意,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刺得脑袋生疼,心脏也重坠,压得她几乎无法站立。
孟凝跪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沾了血的手——它们是为琴弦而生,是为奏出心中的乐音。
音乐充当她的另一副喉舌,向世界诉说自己的所思所想。
若能为他人带去一些欢欣享受,便是额外的馈赠。
但在今日,她的手握住了死神镰刀,轻轻一扣,便了结两条人命。
孟凝在这个缠绕着深刻歉意的梦境中,生了赎罪般的自毁念头。
生命,怎能毁灭另一个生命?
哪怕是被迫发生,她又有什幺资格?
“妹妹,没事的。”
那人走了过来,了然地拍拍她的肩膀。
“可是——”
即使在梦中,孟凝也无法相信,原谅会来得如此轻易。
忏悔未说出口,画面已骤然碎裂成片。
舞台、花束、死者,都消失了。
替换上的,是末世以来的经历的一切。如流光快速闪过,种种情绪蜂拥而上,掩埋了清醒的可能性。
无助、恼怒、愤恨、迷茫、惆怅……
还有一点微不可察的甜蜜爱恋。
密密织成厚重的茧,似乎永远也挣不出。
直到此刻,孟凝才惊觉自己在麻木地任人争夺的生活中,积压了多少情绪,几乎要把灵魂挤破。
鼓胀的疼痛好像没有尽头。
即使作为梦中虚幻的存在,她也如在地狱亲自走了一遭。
对情绪的敏感认知,在过往是天赋,在被压抑表达的末世则是诅咒。
无法向外吐露,便只能灼烧己心。
先是为求赎罪的自毁念头,然后付诸行动。
然而,死亡真的是解脱吗?
谁能告诉她答案?
在哪里能寻得答案?
但在那之前,她不想困在这场噩梦中,她不想永远只能道歉,她不想永远只能接过别人赠予的物什……
她想夺回表达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