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对镜自视。
真正的继承是,自你死后,我开始越来越像你,区别于过去的我。
无形的痕迹开始有形化。
肉体内部机制相连是否可以用以解释内分泌失调波及精神反常波动?所以我觉得深夜里无声的嘶吼与控制不住的眼泪应该是平日刻意压抑忽视后,如山海般倾覆的反噬。漆黑的夜里看不见鬼神,可我觉得却始终有什幺在我身边,静静地注视着我,发疯,发病,吞噬,挣扎,绝望,无力。
明水如何恢复初始的纯净透彻?在被欲念渲染后,扩散,蔓延,无色变有色,黑白混杂,由此混沌,成为人心。华丽的、绚烂的、精致的人为产物,在腐烂之后现出原型,连带着曾经以此为荣的人,趋于无声;自然的、朴素的、野生的非人为产物,隐匿于最明显之处,历久弥新。带不走的,抓不住的,停不下的,无法挽回的,无力挽回的,终将逝去。尘归尘,土归土,万物生,万物亡。留下的是鬼魂,是不得往生的执念,是未能在有限期内勘破的命。
存在即原罪,不在乎本身,在于他者。我眼中的你,你眼中的我,我们似乎没有任何出格之处,可他人眼里的我们是如此不一致,如此与他们不一致。分歧由此诞生,利益纠葛出命理,生致死,死致生。为什幺人类会为了生而庆祝?明明这是最苦难的初始。为什幺人类要为了死而默哀?明明这是最快乐的解脱。个体的死亡就像在湖里投入一颗石子,我听到了声,我看到了湖面留下的余痕,我推测石子落入湖中,可能某天某月,被水流冲回岸边,可能某年某世,因干涸而重新见日。
我和你有没有可能在同一世两次重逢?我遇到了很多新人,可我再也没有任何联结的欲望,我的执念似乎随着你的死一并消逝了。现在的我是否也是你种下的果?不,你只是因的一环。
我看着镜子里的人,看到了母亲的眉眼,看到了父亲的神韵,看到了不属于二者的,独属于我的特征,似像非像的杂糅体。丝巾缠绕着弯刀,至柔的背后是至刚,可过刚易折,故而这把刀虽然无比锋利尖锐,却也无比易碎。我以前很憎恶这张脸,它平淡清秀却无记忆点,轮廓柔和却神韵冷漠,概述为矛盾。可我却现在终于觉得这是一份礼物,我最厌恶的一切恰好是最好的保护色——无害、无特色、无印象,不怎幺费力就可亲近,不需要刻意即可融入。而最深的内里,藏在无数层面具之下,等待最无法隐忍的时刻,全部褪去,击杀,然后再次穿上伪装,离开。
冥冥之中似乎一切早已注定,命运借由无数人的推手,将我推向结局。
往上推,向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