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演戏

鄢琦的指尖紧紧缠住电话线,指甲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老式转盘电话的金属圈发出细碎的咔嗒声,每转一个数字都像在拨动她紧绷的神经。

“嘟——嘟——”

等待接通的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她下意识咬住下唇,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那里有道浅浅的划痕,是上周鄢鼎摔文件时留下的。

\"Sorry   to   bother   you,   This   is   Ivy,   Sam\'s   friend.   冒昧打来,系想同您商量下文澜印刷厂嘅情况。\"

电话听筒里传来轻微的电流杂音,鄢琦继续讲着粤语:\"保安部琴日(昨天)check过,Sam送过去嘅文件明明系49份......但系秘书签收时,突然变成50份。\"

女人顿了顿,听见对方那端雪茄剪\"咔嗒\"的声响,抿了抿唇继续说了下去

“多出了一份《ww独立运动史》。”

\"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Sam边(怎幺)有胆去撩中央虎须?我哋本来想查印刷记录,但系凌晨突然一场大火……成间厂嘅记录都化咗灰。\"

\"所以,我哋想问吓,贵公司安保部𠮶边,可唔可以帮Sam作证?\"

“不过贵公司保安部同我讲,要得到您嘅批准先可以放行。若非万不得已,本不该冒昧致电叨扰。”

金属打火机\"咔嗒\"一声脆响,雪茄末端燃起暗红的火光。男人低笑时,烟丝燃烧的细微噼啪声顺着电波传来:\"琦琦,是我。\"

鄢琦指尖一颤,听筒险些滑落。\"Alex?\"

\"嗯。\"他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纵容,像是早预料到她的慌乱,\"给过你的号码就写在名片上——\",移动电话的天线在玻璃窗映出细长阴影,\"看来是被你扔在哪个角落了?\"

她倏地侧头,视线落在那张被钢笔压住的鎏金卡片上。指节无意识收紧,真皮座椅发出细微的咯吱声。\"那...我刚才说的事...\"

雪茄烟叶断裂的轻响打断了她。关铭健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灰白的烟圈在电话那端弥散:“没问题,你朋友已经被英国差佬关押了?”

“嗯,我听说中央政府很重视这件事,一直在要求英国政府批捕。现在97回归年在即,时机太敏感,发生的这件事又实在太说不过去。”

\"好。\"

关铭健的应答干脆得不像在承诺捞人,倒像答应替她订张戏票。电话那头传来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他边写边道:\"我让安保部直接联系取证,今晚八点前你朋友就能出来。\"

鄢琦怔了怔。

\"谢谢……\"她下意识咬住下唇,指甲在牛仔裤磨损的毛边上刮了刮。这声道谢像块晒干的硬面包,哽在喉头咽不下去。

\"对了。\"他突然掐灭雪茄,烟蒂按进水晶缸的声响清晰可闻,\"文澜印刷厂那场火——\"湿毛巾擦拭手指的窸窣声传来,\"你朋友最近得罪过人?\"

鄢琦盯着自己牛仔裤上洇开的茶渍。那是今早听闻印刷厂烧毁时打翻的。

\"我不清楚……\"她轻声道,\"等他出来……\"

\"我今晚回港。\"他突然截断她的话,\"陪你去接人?\"

喇叭裤紧绷的布料突然勒得她膝盖发疼。鄢琦摸到自己眼下浮粉的细纹,才想起已经两天没好好照镜子。

\"……好。\"

他低笑一声,挂断前最后一句熨过电波:\"好好照顾自己,琦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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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卷着细雨后的潮湿,吹动鄢琦单薄的白衬衫下摆。关铭健的目光在她领口处停留了一秒——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松开着,露出一截纤细的锁骨。

“穿这幺少?”

他的声音比夜风还轻,却让鄢琦下意识攥紧了拳。驼色羊绒毯带着车内的余温落在她肩头时,她闻到了上面残留的雪茄与皮革混合的气息,像被标记领地的小兽般僵了僵。

\"......谢谢。\"

关铭健看着她向后退了半步,鞋跟碾碎地上一汪积水。这个距离刚好让夜风钻进来,冲淡了他身上传来的体温。他唇角微扬,配合地退回社交距离,袖箍上的黑色皮革陷入肌肉,把他捆绑在绅士的外壳里。

“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

她答得太快,睫毛在眼下投出不安的阴影。

“哦。”

关铭健垂下眼,走到她身边,陪她一起望着警署的方向。余光仔仔细细地扫过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悄悄勾起唇角。

夜风突然转急,鄢琦不自觉地往毯子里缩了缩。这个动作取悦了他,笑意从喉结滚到胸腔。多像被雨淋湿的兔子,明明抖得不成样子,还要假装从容地梳理毛发。

一切都在按剧本上演。唯一超出预期的,是当她攥着听筒喊出自己的名字时,他竟在备忘录上划破了纸张。

“你和Sam,交情很好的样子。”

关铭健的声音混着雨后的潮湿,在她耳畔轻轻落下。他站定的角度恰好挡住风口,凌乱的碎发垂在额前,难得敛去了几分凌厉。

“嗯,”鄢琦擡头看向他,昏黄的街灯将她的轮廓拓印在他瞳孔里。

\"看来是很重要的人。\"关铭健眼尾弯出温柔的弧度,西装袖口却无意识地在臂弯处多折了一道。

刺目的远光灯突然扫过,她肩头霎时亮起一片莹白。关铭健眯了眯眼,看见警署大门走出两个白人警察,中间夹着个染金发的亚裔青年。

Sam踉跄着走来,黑色破洞牛仔裤上的金属链叮当作响。他局促地攥着裤缝,目光飘忽:\"多、多谢关总...\"

\"叫Alex就好。\"关铭健从口袋抽出手,骨节分明的掌心在路灯下泛着冷光。Sam怔了怔,在鄢琦轻咳提醒后才慌忙握住。

关铭健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里观察着鄢琦渐渐舒展的表情,低头勾起唇,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是有在这边开Live   House?”

“对。”Sam目光忽然亮了几分,“我们本来定好今晚演出,但是因为这件事临时取消了。待会乐队的朋友会来找我排练,Alex,你要不要来?”

鄢琦坐在一旁,忽然脸色有些不自然,迟疑着开口:“Alex,Sam他们玩的是重金属摇滚,如果你忙的话……”

“可以啊,”关铭健回头对她笑笑,“以前我在美国的时候,波士顿也常常有地下乐队演出,我去看过几次,很有意思。”

鄢琦怔怔地看了他一会,才回过神眨了眨眼,“……好。”

———

深水埗的夜风裹着鱼蛋摊的油烟味扑面而来时,他皮鞋尖不动声色地踢开了路边一支用过的注射器。Sam染黄的头发在霓虹灯下泛着廉价的金,像极了当年波士顿贫民区那些活不过三十岁的乐手。

“这边房租比较便宜,”Sam看了眼他暗绣着家族徽章的衣襟,不好意思地笑笑,“但我们那个街道,没有很乱。”

“没事,”关铭健装作毫不在意,拍了拍他的肩,侧头看向鄢琦心不在焉的样子,唇角动了动,“走吧。”

烧焦的印刷厂招牌在风中摇晃,二楼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吉他solo。鄢琦的眼睛倏地亮了——那是困兽嗅到自由时的眼神。

关铭健找了把椅子,替鄢琦擦了擦椅背上的灰尘,“《Rust   in   Peace》?”

鄢琦猛地擡头看向他,碎发扫过他鼻尖:\"你也听Megadeth?”

关铭健轻轻地对着她笑,挑了挑眉,算是回复了她的话。

当Sam嘶吼出\"holy   wars\"时,关铭健注视着鄢琦随节奏轻叩桌面的手指。她的指甲剪得很短,指缘有长期焦虑导致的咬痕。一粒白色药丸正从她裤袋边缘探出头来。

音乐戛然而止的瞬间,药片恰好坠地。关铭健弯腰时嗅到她身上栀子混着硝烟的味道——那是深水埗的特产,廉价又暴烈。

音乐渐落,他随着鄢琦的动作,为Sam这场匆匆开场的音乐表演鼓掌。Sam和鄢琦又聊起了排练的事,他坐在一旁,听着鄢琦清晰严谨地表达自己,语速虽快,吐字却清晰,句句有力。

他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双手抱胸。

他第一次见到另一个她。

他碾碎掌心的药片,粉末从指缝簌簌落下。

耐心等他们聊完,他才假装无事一般陪鄢琦走到工作室门口。他偏头看了眼门口的橱柜里放着的骷髅装饰,回头看了一眼Sam,对他说:“你的live   house,证办下来了吗?”

Sam的手僵了僵,“其实还没有。我们现在都只是四处找需要演出的场所,然后提前排练。”

“英政府很严格,如果没有证,有可能会被算作‘非法集会’。”

“如果你需要,”关铭健收回视线,再次看向鄢琦眼底的亮光,“我找人帮你办下来,以后不要再随便揽活,很容易出事。”

“好!”

Sam大步走到他身边,想和他拥抱,却尴尬地收回了手,只能草草地擦了擦手心的汗,再次跟他握手:“Alex,以后你想来看演出,就跟Ivy说,我们随时准备。”

“好。”

关铭健虚虚地握了握他的手,笑得温和真诚,腿却先一步迈出了大门,悄无声息地隔开了他和鄢琦的距离,护着鄢琦下了楼。

“这个火灾……”

\"别碰,可能有化学物质。\"他抓住鄢琦摸向焦墙的手,拇指重重擦过她虎口。长期服药留下的细碎疤痕,像某种神秘的摩斯密码。

男人攥着她的手,带着她匆匆坐上了车。

车厢里弥漫着皮革与雪茄的余韵,车窗外的霓虹灯牌在雨水中晕染开来,将香港岛变成一片模糊的色块。

“……谢谢。”鄢琦默默收回手,抿唇道了谢。

“不用,”关铭健缩在暗处的手轻轻摩挲着,回味着她指尖的温度和柔软的触感。

“这个火灾我也会找人去查,不用担心,这段时间你和Sam都小心些吧。”

“嗯。”

鄢琦点了点头,看着车渐渐驶向繁华的香港岛,眉头又低了下来,情绪低到了谷底。父亲在加拿大养了多年的私生子鄢以衡被接回来了,鄢家对她相亲表现出的消极态度非常不满。

她不想回那个家,每一天都有争吵围绕着她。

可是大大小小的媒体都在盯着她,她没有可以喘息的地方。

“要不要去吃饭?”关铭健侧头看了眼她有些苍白的脸,“饿了吧,我带你去吃万银的宵夜食堂?”

“其实不太饿……”她话还没说完,空了许久的胃发出了一阵令人羞愧的声音。

男人会心笑笑,“去吃饭,好吗?”

“……好。”鄢琦低下头,假装仔细地盯着这台车地内饰研究,可指尖却在座椅上用力抠了几下,脸红到了耳根。

关铭健含笑收回视线,没有打趣她,心口止不住发软。

他的昙花,用不了太久,就会永远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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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吃,我接个电话。”

关铭健替她拿好汤匙,给了她一枚绑头发的皮筋,转身进了密闭的安全通道。他一路顺着楼梯向上走,进到二楼转角的小房间,才悠闲地坐下。

两位警卫将男人用力压趴在地上,膝盖重重地顶在他的脊背上,让人动弹不得。

“Alex,你背信弃义。”

男人满嘴献血,眼眶通红地看着他,身上雪白的polo衫此刻沾满了泥渍。

“啧。”

关铭健翘起腿,缓缓开口,“阿森,你当黑社会,多久了?”

“从几年前,你就开始从大陆走私加工品,从香港装船出口,我当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要靠你打开s市通往香港的港口。”

“只是这几年,你的胃口愈发大了。”

“你私吞货款,让当年还是小渔村的s市一部分原住民损失惨重,还帮他们偷渡来港,其实是强制他们去金三角贩毒交易,做人口器官买卖,这些我哪里冤枉了你?”

“呸。”

男人吐了口血沫,轻蔑地看着眼前面容矜贵的关铭健,“你手就干净了?这些年国资改组,你逼死多少人和公私合营企业?”

“人总要取舍。”关铭健淡淡地笑,“都是电车难题,死一个和死五个的区别,我临危受命,只能做点武断的决定。”

“同样是黑社会,”阿森吐字愈发艰难,话语间夹杂着浓重的粤语口语,“你留了青山帮,却对我们赶尽杀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因为我和鄢以衡关系很好。”

“你要是让鄢小姐知道,你在设计鄢氏,抢夺人民币跨境结算牌照,强行给国资烂尾资产洗牌……”

警卫用力肘击男人背部,在他的痛呼中,看向稳稳坐定的关铭健,等待他的指示。

“你……”阿森声音都发着颤,继续说道,“想让我背锅,去给文澜印刷厂的火灾一个交代,去承认文澜送错的那份反书,是我找人放进去的。——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导自演的英雄救美!得到鄢琦的好感,又除掉我。”

关铭健摩挲着警卫递来的枪,光滑的金属面在他手里冰凉静默,他摇了摇头,靠近男人时蹲下了身子:“阿森,你老婆孩子在泰国,是吗?”

黑黝黝的枪口抵在他的额头上,“你做最后一件事,我承诺送你孩子去美国读书,直到他大学毕业。”

“你把鄢以衡带回内地,你回大陆自首。两天之内你没做到,我送你们一起上路。”

“你——”

阿森疯狂挣扎,却分毫无法动弹,只能流着泪,“你也会把我送回大陆,我还是会被判死刑。”

“阿森,当黑社会,从一开始就要有这样的觉悟,你砍下别人手臂的时候,怎幺没做好这样的准备?”

关铭健放下枪,盯着他愤怒到发红的脸,“人都要付出代价。”

“那你呢?”男人看着他,忽然漏出森然的笑,“Alex,你手里那幺多血,你一定也会遭报应的。”

关铭健笑得轻蔑,“那自有别人来审判我。有人还在等我吃饭,你记得我说过的话。”

“两天,48个小时,从现在开始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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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发的太晚了,so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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