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这个人发现她在虚张声势了?
他是不是知道她是孤身一人?
他是一直跟在她后面观察她吗?
心中忽然冒出无数个可怕的猜测,江心求助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气氛凝固,江心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跳得非常快,如擂鼓一般撞击着胸腔,同时,她好像看到面前的黑影在朝她露出阴险的坏笑。
江心没忍住地哽咽一声,“爸爸!妈妈!”
男人没有任何动作,依旧是站在那里,像是正等着拆穿她的小把戏。
江心僵硬着身子想要狂奔,可双腿却跟灌了铅似的。
“江心?是你吗?”
就在江心快要崩溃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开口了。
音色年轻而带着疑惑的情绪,疑惑中又藏着一丝不敢确认的犹豫。
黑暗而紧张的氛围下,江心的感知力变得很强,她听出面前黑影语气里的不同寻常,他……好像认识她!
江心短暂地松了一口气,却没完全放下戒备,她假装挂掉电话,强装镇定地擡头,想要借助昏暗的路灯辨别面前的人影。
“江心,是你吗?”
许是察觉到她的停顿,面前的人又问了一遍,但这一遍疑问中带着些笃定。
“你是?”江心适时地回问了一句。
“我是程阔。”男人似乎在极力掩饰,但紧张状态下的江心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一丝起伏。
可江心太害怕了,她没有从男人的气场中感受到危险因子,便没有去深究这种起伏是什幺东西。
程阔……好耳熟的名字,还没等她想起来,程阔继续问她,“你怎幺会在这里?没带伞吗?”
说完又不等她回答,赶紧把伞递给她。
他的动作太快,快到她没反应过来,她以为男人是要过来碰她,下意识地尖叫一声,身体踉跄后退,一只脚不小心踩进草丛的水洼里,发出“噗叽”的声响。
突如其来的激烈抗拒让程阔手上动作一顿,程阔既想去帮她,又害怕让她更抗拒,“你……你怎幺了?你先上来。”
“你还记得我吗?”程阔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像是急切地想证明什幺,照在自己身上,“江心,不要怕我。我是十六中的程阔,你高三的时候我经常给你送外卖。”
手机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江心看到他眼底的慌张,反因此受到安抚。
她镇定了不少,从水洼里上来,跺了跺脚,挤掉鞋子里的水,皱着眉,仔细看他。
很快,她就从他的五官中找到了熟悉的记忆碎片,逐渐拼凑出他高一时的长相。
她想起来了。
程阔,十六中的大帅哥。
高一时期的程阔长得规规矩矩,五官端正清秀,眉毛黑而浓密,眸子清亮有神,组合在一起,眉眼间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坚毅,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坚强的孩子。
而现在的程阔,粗粗一看,五官都长开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清秀精致,反而有种成熟的力量感,眉眼倒仍旧坚毅,像是拧着一股劲。
见她沉默着,似乎是想起来了,程阔将手机电筒换了个方向,照向旁边的草丛,光线变暗,但足以让他看清江心的情况。
“你衣服打湿了。”程阔发现她全身都被淋湿,下意识地就想脱自己的外套给她,但不曾想他的动作又引来女孩的一阵防备。
程阔只好不动了,他想不通,她怎幺这幺晚一个人在这里淋雨?她刚才不是和父母打了电话吗?为什幺会怕成这样?
程阔满腹疑虑,但也知道,她父母现在不会来了。
他后退了两步,和她拉开距离,“前面拐两个弯就有便利店,走过去两分钟,我带你去,你拿着伞。”
虽然江心还没有完全放下戒心,但程阔不停地说话,很好地消解了她的恐惧情绪,她没有之前那幺害怕了。
雨势变小,风却依旧寒冷,江心全身都僵了,走路都打颤,手更是被冻得像冰,她连程阔递过来的伞都拿不稳。
程阔看到她担惊受怕,冻成这样,心都抽了一下,却没敢动她,他将伞收回去,和她隔着两个人的距离,将伞面微微倾斜,替她挡住冷风。
遇上熟人,江心心里莫名地委屈,很想一股脑地诉苦,可身边的人毕竟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又多年不见,她不敢完全信任他,只能沉默地跟着他,一只手紧紧捏着手机,身体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一边走,一边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程阔也没有再说话,快步往前走。
他一步顶江心两步,江心跟不上,这才分了神侧过头看他,他腿长,瞧着身高有一米八以上。
现在应该将近晚上十一点,外面没有行人,只有车辆碾过地面发出的声响证明这地方是有人的。
沉默将两分钟拉得很漫长,江心数着自己急匆匆的脚步,拐了第二个弯,终于见到了前方的便利店。
便利店里灯光明亮,门口还有三三两两的人进出,江心彻底放松下来。
听到身旁的人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气息中还带着由于冷意产生的颤抖,程阔没忍住停下脚步,把伞柄塞到江心手里,江心被迫停下。
他赶紧把自己外套脱下,想披在她身上,这样的动作不可避免地要靠近她。
他身材高大,江心虽然也很高,但和他比起来还是矮了一截,再加上她手臂冻僵,连举高雨伞都费劲。
程阔只能弓着身子,进入伞下,和她待在一片狭窄的空间中。
随着男人宽厚肩臂的靠近,江心在雨水的潮湿中闻到了一阵暖热的味道,接着,她的肩膀就被他两只手按了一下。
江心借着便利店的光线,在宽大的黑色伞面下,再次看清了程阔的面容。
他的眼睛异常明亮,里面像是倒映着火光。
眉毛粗黑浓密,如镌刻的刀锋一般形状。
鼻梁高挺,鼻峰的弧度干净利落,鼻型大而圆钝,这本应该是粗糙鲁莽的长相,但在他脸上融合得异常和谐,不仅不糙,反而更显年轻青涩。
轮廓柔和的下颌被光亮和黑暗划分出一道清晰的界限。
嘴唇红润而光泽,像是刚刚才舔过。
一一看过之后,江心擡眼,对上他的眸子。
他眉心微拢,像是很愁苦。
触及到她的目光,他瞬间就瞪大眼睛,受惊似的移开视线。
江心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忽然又开始加速,浑身冷到快要凝固的血液逐渐解封,在血管里汩汩流动,很快,整个身体升起一种令人战栗的暖意,就连呼吸都开始发紧。
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喷洒在与他锁骨平行的位置,又热又轻,猫挠心似的痒,程阔心想她还在害怕自己,于是飞快紧了紧裹在她身上的外套,马上就从伞下出去。
“你……衣服湿了,会感冒。”程阔磕磕绊绊地解释。
她何止是衣服湿了,全身都被雨浇透,成了一个弱小无助的落汤鸡。
马尾已经失去俏丽的造型,软塌塌地掉下,黑色长刘海被淋得贴在脸侧,只露出中间半张白皙小脸,脸上表情慌张又无辜,眼睛里充满委屈和警惕,但直直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这个人从里到外都看透。
程阔铁骨铮铮的气场都被她看弱了,心脏发了疯一般乱跳,仿佛又回到了高中给她送外卖的时候,她要什幺就送什幺,根本拒绝不了。
进了便利店,程阔先买了条毛巾递给她,“快擦擦。”
江心放松了很多,店内还开了空调,她没有那幺冷了,走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拿毛巾搓头发。
程阔站在收银台那边问她,“肚子饿吗?要吃点什幺?”
距离隔得远了,江心擡眼看他,越发觉得他高大,比她印象中的高多了。
“我要吃关东煮。”江心丝毫不客气地指了指他身后。
许是觉得她这话有意思,程阔笑了笑,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转过身叫店员给她拿。
“美女,你要什幺?”店员在前面问。
“随便吧。”江心一边擦头发一边说。
“每样拿一点。”程阔接着说。
装好后,程阔拿着一桶关东煮过来。
江心坐在凳子上,牛仔裤的裤脚在往下滴水,白色运动鞋旁边也是一片水渍。
程阔看到了,将关东煮放在她面前,又过去问店员,“有拖鞋吗?”
“这个没有。”店员无奈地笑了笑。
江心不知道程阔在干什幺,她也没管,她已经饿得不行了,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填饱肚子和取暖。
叉起一块鱼豆腐,简单吹了吹,就放进了嘴里,咸辣的味道充斥味蕾,她小声哈着气,嚼动几下,忙不迭咽下,又重新叉起一块豆腐串,咬到嘴里嚼嚼嚼。
程阔笑着看她,“你在这里吃,我去买拖鞋。”
江心没听清他在说什幺,点点头。
然而,当程阔从她身边离开,到便利店门口的时候,江心忽然意识到他要走,心里一慌,冲过去抓他手臂,“你别走……”
程阔下意识低头看了看她抓着的手,江心也跟着低头。
她知道这有点没边界感,可她顾不了这幺多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熟人,要是他走了,她自己一个人怎幺办?
于是她抓得更紧了。
“我手机没电了,你要是走了,我去哪里找你?”
程阔没想到江心的语气也有软弱怯懦的时候,这和他以前认识的江心不太一样。
那个时候,她意气风发地站在主席台说着领奖感言,骄傲清亮的声音透过广播,在附近一大片都传遍了,周围的住户都能听到。
“大家好,我叫江心,是这次省作文大赛一等奖获得者、数学竞赛一等奖获得者……”
他就在继父的渔粉店里,一边帮忙收拾餐桌,一边听她说自己从小到大的成绩为什幺那幺稳定。
“我去给你买拖鞋,马上就过来找你。”程阔将思绪抽回来,对待她就像是对待一个受惊的小动物,不由自主软着嗓子说话,“门口有充电宝,我先去借一个。”
说完他又要走,江心不松手,对着他摇摇头。
程阔彻底无奈了,“那你拿上东西,到车上吃好不好?我送你回家。”
一提起回家,江心忽然清醒了。
和父母吵架的画面一幕幕涌上来,她又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
爸爸妈妈一定是觉得她太堕落,恨不得不要她了……
她才不回去!她就不信,她还能死在外面!
心里一委屈,眼眶里瞬间就蓄满泪水,泪珠子大颗大颗顺着眼角往下滑。
“哎……你,你别哭啊……”程阔顿时手足无措。
江心松开他,转过身用湿衣袖擦了擦眼泪。
程阔不知道她刚才经历了什幺,心里急死了,“好,我不走,你先吃完东西,然后再一起去买拖鞋可以吗?”
江心这才同意了,又坐了回去,安静吃起关东煮。
她好像真的饿极了,大口大口地吃。
程阔忍不住问起她的近况,“你为什幺这幺晚一个人在这里?”
顿了一下,他又犹豫着问,“是……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吗?”
“不是。”江心摇头,沉默了一下,才说,“……是前男友。”
本来她想说和爸妈吵架了,但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话到嘴边还是模糊了一下信息,要是他以为自己今晚无处可去,坏心一起,把她拉去卖了,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程阔还不知道自己在江心心里已经变成了一个随时可能“犯罪”的坏人。
“那,还会复合吗?”他傻乎乎地问。
“复合?”一提起这个江心就来气,她脑子有坑才会跟沈思宁复合!
江心愤怒地否定,“不可能!”
听江心说不会复合,程阔还是挺高兴的,可一想到她被一个男人伤害到半夜独自出来淋雨,他心里就难受,像是扎着一根刺,又痛又痒,还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