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圣诞日

霓虹浸染的圣诞节无雪,红绿交织的光晕映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像洇了水的彩铅画。转角处是学校旁新开的小酒馆,暖色灯牌旁的槲寄生花环垂落在玻璃窗上。

节日氛围下,程穗安和宋玖橙都有些蠢蠢欲动。

推开陈旧木门,坠下的藤蔓扫过肩膀。没有浮夸的装饰,天花板上悬挂着几串星月灯,背景音像绵密的雨声,裹挟着玻璃杯轻碰、冰块沉入杯底的脆响,银色饰品的反光像耳垂的雪花耳钉。

空间并不大,吊顶的光洒在木质吧台上,暖意更多。调酒师正专注地擦拭着一只高脚杯,袖子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褪色的勃艮第红皮椅在坐下的瞬间发出柔软轻响。

“圣诞快乐。”调酒师送出两个圣诞帽,拿起帽子就能看到压在下方的酒单,“两位女士想喝点什幺?”

宋玖橙的目光扫过吧台后那一排排琳琅满目的酒瓶,反而没什幺挑选的欲望,“先来杯莫吉托吧。穗安,你喝什幺?”

程穗安对酒的兴趣不大,“帮我调杯甜一点的,热的,其他随意。”

调酒师微笑道:“今晚是圣诞夜,不如来一杯特调的热红酒?”

程穗安点头。

两人坐在高脚椅上闲聊,偶尔看一眼调酒师——小锅中开始加入几片橙皮、一根肉桂棒,还有几颗丁香。火焰在锅底跳跃,馨香织成暖雾。

调酒的过程也是一次赏心悦目的演出。

“试试看,合不合口味?”

两杯酒分别递到两人手上,各自小酌一口。

“味道还不错。”

“喜欢就好。有需要再叫我。”调酒师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酒馆音乐是一首老式的爵士乐,萨克斯风的声音低沉悠扬。

“我去趟厕所。”程穗安往厕所方向走,进去的时候没仔细看,出来的时候随意瞄一眼,倒是发现了熟人。

何兴飞和袁知烊正在喝酒。

一个半眯着眼,眼神完全不聚焦,喝酒跟不要命似的,另一个也喝得上脸,红潮漫到耳根。两人之间倒是不怎幺说话,就一顿喝。

程穗安知道袁知烊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喝酒,但喝成这样还是头一次见。不过有何兴飞在旁边,她没必要过去操那个闲心。只是这几天何兴飞不在工位,可能连着几天都在喝闷酒,程穗安回到位置时没忍住问了一嘴宋玖橙,“袁知烊最近去实验室了没?”

宋玖橙以为两人要上演分分合合的戏码,如实相告,“这几天都没在。”

位置上的袁知烊微微擡头,目光向这边看来,即使醉酒,也能把程穗安的侧脸认准。酒意上头时,就想做自己平时不敢做的事。他拿出手机,费了好几分钟才解锁成功满是指纹的手机屏幕,找到微信界面,置顶的位置不用思考就点进去,然后迅速拨通。

暗处亮起光,微信的默认铃声响起,割裂了音乐节奏。

程穗安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微微蹙眉,她并不想搭理喝醉酒的人——对方的负面情绪又要照单全收。

她不想接。但对方又锲而不舍地打过来。

程穗安转头去看他,对方似乎从打电话开始就歪着头看她,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被丢弃的孩子在固执地叩门。脆弱的表情让程穗安心头动摇,她皱着眉头挂掉电话,却知道自己已经有点心软了。

打过来第五次。

宋玖橙正喝下最后一口莫吉托,而程穗安的热红酒已经要了两杯。虽然她什幺也没说,但时不时捏手机壳的动作能看得出烦躁。

静音的手机再一次亮屏。

宋玖橙刚点上下一杯蛋奶酒。“要不就当没看见?”她转过头也看到了袁知烊,“你要是接的话,里面可能听不太清,我在这儿等你。”

算了……最后一次。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

“我很快回来。”

出了酒馆,外面的温度就要低上很多。程穗安站在酒馆门口,看着对面的玻璃门上贴的雪花剪纸,彩灯在玻璃上的光斑,一枚枚像融化的水果硬糖。

酒馆里的爵士乐在电话里失去支撑,单薄如纸。背景喧闹突然褪去,程穗安才惊觉自己已经退到某棵树的阴影里。

沙哑的声音从听筒里刺出,“安安……”

一阵恶寒从后颈冒出,她还以为是风吹的。

程穗安也不说话,点烟的动作已经表明了她的烦躁。喝醉的人讲不出重点,安静也不代表结束,无非是一些心头难受的话,以前也不是没在他清醒的时候听过,她听得腻了,只感叹自己脾气是真好。

她想,其实没必要惯着他——只是自己不喜欢弄得不体面。

烟头火星明灭间,程穗安心里开始倒计时,五秒钟后,她就挂掉前男友的电话。

彻底地。

五、四、三——

“小班长?”

倒计时被打断,程穗安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一脸躁意毫无保留。

“……路行川?”

有些巧了。

“好巧。”标志性笑容扬起,嘴角的弧度比平时大,不过大概率没人注意。他当然知道这不是巧合——本来是来碰运气的,转角看到那个身影时,路行川还以为自己得癔症了。

路行川瞥到通话界面上的人名,“还在吵架?”

他的目光在泛红的鼻尖停留一瞬,擡手将她的冲锋衣帽给她戴上,动作不算粗暴,但也谈不上温柔,“这幺冷的天,找个有暖气的地方吵呗。”

嬉皮笑脸的,看得她心烦——她和人吵架跟他有什幺关系?

“……南城没有暖气。”程穗安还是在认真回答他的话,挂掉的通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熄灭的手机屏幕映出两人的影子。

路行川觉得可爱,轻笑道,“喜欢什幺样的?”

“什幺什幺样的?”

“男朋友。”

话问得突然。刚结束和前男友的通话,刚喝了两杯热红酒,刚巧路行川是个不正经的,刚好重逢的第一印象也差——她会把面前的对话朝恶毒的方向想。

是在嘲笑她没眼光还是在嘲笑她不知道怎幺谈恋爱?

“要干净的。”语气不太客气。

路行川显得疑惑,接着又释然地笑了,“是指洗衣液用无磷配方,手机相册没有偷拍角度,接吻前会问能不能用薄荷味漱口水?”

“我包你满意。”

程穗安狐疑,亏他还答得这幺理直气壮,随随便便结账一盒避孕套能干净到哪去?想到聚餐时那种自以为是的男人,她也理解般地笑了。

“笑什幺呀?”

“你好笑呗。”她在呛人。

路行川微微弯腰,手指放在两个酒窝那里,“那你多看看我,多笑笑,开心点。”

以退为进在程穗安这里百试百灵。

“……”程穗安转身就走。

事实上她对人都很体面,纵然是相处得不舒服也不会当场甩脸子,只会事后离得远远的——但面对路行川,她可以直接转身也不会脚步发虚。

“程穗安。”路行川厚脸皮地喊她,“我给你的砂糖橘没丢吧?”

说到这个程穗安就更来气了,轻浮的把戏还好意思提,“摸到就丢了。”

“哦……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打开看过了故意不加我微信好友呢。”他笑得傻气,程穗安却觉得狡猾得很。

她推开酒馆的门再进去,任由他的声音吹散在背后的风中。

路行川看着她的背影,带着笑意拨通电话。

“江大少爷的恋爱路怎幺样了……嗯……和好了?啧啧啧,该不会去违法犯罪了吧——”

“帮个忙呗,让你女朋友找她一起跨年。”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你大爷。”

“……”

“好的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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