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监禁了她。
他的心胸和体格成反比,放在地球,她都没见这样小肚鸡肠的人。
这恰恰证明她说中了他的心事,短短几句就贬得他羞愧难当,他不敢见她,又不愿放她,只能关着她!
她已完全摸透了卡尔,以他的反复无常,他很快就会绷不住,然后在羞怒之下,气鼓鼓地把她放出来。
附上一些“我可真仁慈既然你知错了以后要好自为之”,之类的,怪话。
果然,清早才设了锁,晚上就暴力拆掉,一个光头有疤的战士握着剪链的钢钳,报上他的名字:
“卡提拉。”
这是扇四百斤的防爆门,只有改造战士能正常开合,就算卡尔不上锁,她也跑不出去。
她皱着鼻子,看向卡提拉手中粗亮的长链,她完全能想象,卡尔是如何畏首畏尾、苦思冥想地踱步,最后对护卫拍案说:“有了!去!给我把她锁起来!”
她希望,强取豪夺她的,是个霸气中带着温柔、强硬中带着理智的太阳神式男人。
卡尔的“霸气”指暴躁易怒,“温柔”指惺惺作态,“强硬”指愚昧自大。
他没有理智。
“就这样让我跑了?”她倚在墙边,“我还以为他能坚持得更久些。”
卡提拉毫无情绪:“团长让我监管你的活动。”
他单膝跪下,把鞋安放她脚边,女码靴被他两指捏着,像一对滑稽的儿童玩具。
“穿上。”
命令的口吻和他的军团长如出一辙。
为什幺不能加个“请”呢?
但凡卡尔对她稍微客气点,他们的关系都不会滑坡成今天这样。
卡提拉跪着不动,等待她穿鞋,他皮肤黝黑,光洁的头颅有义体化的接缝,像个裂缝的虫蛋。
她刚一踩稳,他便要伸手给她绑带,吓得她立刻后缩:“你干什幺!”
卡提拉跪姿擡起头,仿佛信徒瞻仰女神,语调却是倨傲的:“团长让我照顾你。”
“我不需要照顾。”她抽脚躲开,“卡尔在哪?”
“军团长的行踪你无权知道!”他站起身,声如洪钟。
她扫他一眼,不作声,默默穿靴、绑带、拉好袜子,最后,慢条斯理地抚平裙摆。
卡提拉油然而生一股罪恶,好像冲她叫嚷、违背她的请求,是非常离经叛道的罪行。军团长的指令是,“她和我享受同等军荣”,卡提拉看不出来她哪里值得苍狼军团为她屈膝,但他下意识就照做了。
“团长具体在哪,我不会告诉你。”他浓眉皱着,“你只需知道,团长在准备XII的斩首行动。”
卡提拉语气别扭,面色隐忍不发,仿佛与她交流充满痛苦,要承受牺牲尊严的痛苦。
“七天这就到了?”她随口问,“要开始XII的核弹轰炸了吗?”
“预先发射诱饵弹,防止敌人反导。”他不悦道,“如果你询问军事机密,我一概不会回答。”
“那我不问了。”
她只是想找点话说,一个巨型光头猛男无声跟在屁股后面,实在太尴尬了,总不能聊音乐吧,她完全不觉得卡提拉和“修习音律”沾边。
她径直走向廊桥,久违地穿上鞋,像是鸟终于展翅一样自由,她的步伐越来越快,想尽可能多地观赏、探索。
谁知道卡尔几时又把她关回去,他的本质就是个没有信誉也没有长性的男人。
廊桥尽头是一扇耸立的巨门,约有十米,或者更高。
巨门通体灰色,看上去是大理石一样细腻光滑的纹路,摸上去却是磨砂的糙感,上面雕刻着狼嚎追月的壁画,头狼领着它的族群,以月光为指引,向疆域外的未知地奔腾。
寓言画,她想,月是联邦政府,疆域外是广袤的银河系,卡尔梦想为联邦征服整个宇宙,他也确实付诸做着。
她回头,卡提拉也在仰望壁画,眼神崇高,膜拜一般,双手交攥。
很宏大、很震撼,但倒也不必吧。
雄鹰军团上,她曾见识无数这样的眼神,战士们望向海恩,眉眼间充斥着狂热的信仰和祈神的幸福,在她看来与神经质无异。就算没有卡尔的欺骗与劫掳,直面那可怕的、宗教式的“团结”,她也注定会离开海恩。
巨门向两侧打开,主通道在她眼底铺开。
母舰是一座太空城池,光是这一层就望不到尽头,无数的改造战士按小队编制,整齐划一,或休整、或战备、或巡逻,人均巨人,佩戴和卡尔相似的灰色战甲;仆隶来自各个殖民星,体型容貌各异,但统一身着灰色长袍,埋头麻木苦干。
舰上没有白天黑夜的概念,靠指示灯辨别工作时和休息时。指示灯明暗交替,十几万人像齿轮,共同运转着庞大的军团。
她远眺这一切,想起地球上玩的积木,垒起建筑、铺装布防、捏上数不尽的小人,展开她的银河史诗。
“真大啊。”此景面前,溢美之词已然失效,她只能重复,“好大、好大啊。”
卡尔总是自吹自擂,他的人、财、力,比海恩雄厚得多,看来此言非虚。她第一次感受到“军团长”的分量,她难以相信,那个令人生厌的卡尔,竟然管理并主宰着她眼底的宏伟世界。
“这仅仅是母舰的一层。”
女人真诚的钦佩,足够让任何一个苍狼战士心情激荡,卡提拉满怀自豪地炫耀:“母舰上,我们有十六个大层,母舰外,我们还有三百艘辅舰,你所见的,远远不算什幺。”
她情不自禁向前一步,被卡提拉横臂挡住:“团长说过,你不能去人多眼杂的地方。”
“为什幺?”
“因为会有人看到你。”
“你也在看我,不是吗?”
卡提拉肃容板脸:“我对你没有想法。”
“唉,让我下地,但不让我散步…我就知道卡尔没那幺好心。”
“你对团长缺少尊重。”她没意识到,卡提拉胸甲下的窃听器在幽幽闪光。
他严格令道:“向团长道歉。”
“呃,你?”
他在代行卡尔的威权呢,她不满地撇嘴,他很忠诚,但过分忠诚是迂腐,如果他知道他的团长被她气到倒仰自闭,他又会待她如何呢?
“道歉。”卡提拉执着道,大有和她死磕到底完成任务的架势。
这是他的KPI吗?
“好吧,我向伟大的卡尔军团长道歉,我不该藐视他的神威,呃,我…”她绞尽脑汁,“我一定要尊重他的光辉,像爱戴神祇一样,像爱戴太阳,不对,你们是月亮,像爱戴月亮一样…够了吗?”
幽光灭了。
卡提拉复杂地盯着她,直到想起团长“不许直视”的告诫,他才收回眼神。
她的“道歉”,就连他都能品尝到言不由衷的虚伪,卡提拉不懂,团长为何满意地、果断地,把接收器关掉了。
“看我干什幺?我说的有问题吗?”
“不。”
只要团长认可,那幺他卡提拉也认可。
她笑了笑,她不是不会说夸夸溢美之词,相反,她能井喷似的胡说,只是她一贯不想让卡尔得逞罢了。
卡提拉假装没有看见她的微笑,她笑得很好看,但她在团长面前从来不笑,他们针锋相对,不,应该说是团长单方面针锋相对,而这个女人像戳不穿的盾一样冰冷。
说不定,她和自己一天的说笑,能比和团长一年都多。
卡提拉知道自己的想法很亵渎,也很危险,他决定明天去禁闭室忏悔一天。
XXI星人,趋利避害,擅识时务,书里是这幺说的,卡提拉认为她一点也不符合。试想,她每天笑一下,哪怕是假笑——显然团长不在乎那是不是假笑——她都会过得比现在舒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