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肚窄口的铁锅翻腾红褐茶汤,油亮长勺搅了搅,略带清苦芬芳的味道随之四散。今早才挤好的牛乳,放久了凝结一层油皮,萨其将其全部倒入锅中,刹那间苦涩的味道被牛乳的甜香替代。
如同戏水一般高高舀起乳茶,而后倾倒,萨其不断多次,为的是茶味与奶香完全融为一体。外头的风雪太大了,来上一碗热乎乎的乳茶,北境牧民才能得到一些慰藉。
于冯云景和李烜而言,却是很新奇的味道。
萨其盛满两杯乳茶,分别递给二人。李烜捧着,不大敢吃:宫中有乳酥、八宝甜酪、炸奶枣儿......牛乳配茶可算稀罕。
冯云景则百无禁忌,任何新奇的事物皆愿意尝试。她喝了一口,醇香非常,是以引李烜也尝尝,“很好喝的。”
李烜正想喝,动作间大门骤然打开,呼啸的寒风夹带鹅毛大雪,险些吹灭了火堆。
风雪中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弯腰进来,摘下黑狐帽掸去积雪,言笑晏晏,长眉染尽雪珠:“哦,你们在喝什幺呀?”
来者正是几日未见的舒伦,他回了一趟家,顺带预备一年一度的冬猎,严冬到末,草原上的野狼往往饿得格外凶悍,稍有不防,很可能便会让狼群屠完落单的人畜。
“萨其做的。”冯云景捧出乳茶回道。“原来是牛乳茶,我们常喝的,放些炒麦子进去味道更好呢。”他倒提一只四脚幼兽,因奔波已然死去。
舒伦将小兽给了萨其的男人,“今日吃了这个肉,保准你们全好了。”萨其男人接过小兽,怔愣片刻,略有意味看了看萨其。
这种名为“獐”的蹄兽本不多见,何况是才二三月的幼兽,冰天雪地,寻其踪迹何其困难,稍有不慎,迷失于荒原风雪,尸骨无存。
连最优秀的猎人恐怕也不愿为了这幼兽于体虚之人的大补而付出如此昂贵的代价。
他腾出手复而拂拂衣袖的雪花,碰到胸口鼓鼓囊囊的一团,方才想起,伸进取出一束颜色缤纷的花儿来。
“顺路看到,便采了几朵。”他将花塞到冯云景手中,大咧咧坐下。
北境入目肃杀,荒凉萧瑟中乍见了鲜妍颜色,不免令人心生欢喜,她低头凑进嗅了嗅,花香浓郁。
“很好看,谢过少主。”冯云景亦捧花到李烜眼前,“瞧,还有香气呢。”李烜目睹舒伦殷勤至此,心里不是滋味,勉强装得轻松。
她对花爱不释手,鼻尖时常拂过,舒伦看得出神,手伸到心口,那正是花待过的地方。
“对了,你的眼睛——”冯云景放下花,倒是恢复得很快,只留浅浅一圈青痕。
“大伙儿都夸这道伤痕很有男子气概。”他哈哈笑道,一旁的李烜看出了蛛丝马迹,附耳低语:“他的眼伤是你做的?”
“那日你落水晕厥,几个人手忙脚乱,不想我也染了风寒,舒伦少主忙着照看我。一夜过去,我神志混沌错认了人,贸然出手,才打伤他。”省去一些未必中听的,冯云景大概说道。
“那现在怎幺样,还好幺?”李烜果然忧心着急,扯着她的衣袖。“好着呢。”冯云景安抚道。
“未必,回了上京再让太医院仔细瞧瞧。”李烜暗暗铭记于心,以后再也不允许出现这样的危险。
他们姐弟窃窃私语完,舒伦亦反观察她的脸色,“瞧着气色是比之前好了,外头风雪大,万莫出去。”
那你又为何敢冒着风雪来这里。冯云景才欲问,萨其男人端来处理干净的幼獐肉,让他们帮忙架起另一口稍大些的锅。
她手扶锅壁,待放稳才松开,而舒伦则洗手后取来了帐篷外水缸里的几块浮冰,晶莹剔透,只是经不住柴火烧灼,很快便化为水。李烜则时不时往火堆里扔柴火,经历那幺多事情,再金尊玉贵的少年,也学会了看似寻常的活命法子。
獐肉趁水冷放入,萨其翻出为数不多的香料,一同丢了进去。
冯云景扶锅壁时自然碰到锅灰,十个指头变得黑黢黢,她不愿再脏染了衣物,于是朝李恒求援,后者马不停蹄起身去寻找手帕。
“你的手弄脏了。”舒伦睨见,抓过她的手,用自己的衣袖擦干净,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她,好似要讨赏般,“现在可干净?”
她的手干净,可舒伦的袖子可脏了一大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