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西府海棠

冬夜的楼像精致八音盒,不知疲惫地循环播放Jingle   Bells,超市里的声响像是蒙了一层布,听着闷闷的,不太开心。

路行川很快退回去,刚刚的玩笑话似乎只是活跃气氛的一个手段。撤开的同时,那盒避孕套也随之不见。

口香糖的位置一般接近收银台。

避孕套也是。

程穗安瞄了一眼购物车,好意心领,她停下往前的脚步,“你还有什幺要买的吗?”

“他人呢?”

刚刚不见得问,这会儿倒是好心地想起袁知烊来。虽然程穗安不是很想问,但出于礼貌,还是打开手机点进微信。点开袁知烊带红点的头像,前面的消息已读不回,最新的一条说他已经买好了,在进商场的门口等她。

程穗安回复好,对路行川说,“他在外面了。”

路行川应一声,排在她后面结账。在收银员手里的扫描枪扫到那盒避孕套之前,程穗安都以为他结账的只有橘子汽水。

“不白拿。”他对上她的目光,笑得坦荡。

却再一次契合了重逢时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走吧。”程穗安面不改色,提起购物袋往门口走。

门口的袁知烊见他们两个出来,目光首先放在她手里的袋子上,“我来提吧。”他十分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袋子。袋子并不重,有几包纸,几个棒棒糖,一盒烟,外加一个钥匙扣。

不安一直像藤蔓一样缠着他的心脏,在倒计时结束时进行绞杀。

总得做点什幺。

袋子拿在他手里,相当于有了一部分的掌握权。程穗安大概能猜到,他的下一步就是送她回学校,然后想在车上跟她好好聊聊。程穗安不想拖泥带水,也就上了车,干脆这一次跟他解释清楚。

路行川弯腰对着坐在副驾的程穗安挥手道别,莫名朝她拍了拍卫衣口袋,手里剩下那盒刚买的避孕套,左看右看,目标确定到一对小情侣身上。

他拍掉肩上的雪花,笑得灿烂,“哈喽帅哥美女,公益活动预防艾滋,免费送您一盒避孕套。祝您使用愉快。”

少见的落雪天延长了它的体验时效,到现在都还未停歇。

香薰被关在车里闷热地发酵,杀掉氧气。程穗安看着车玻璃边缘,无端将其想象成水平面,车窗降下时,冷冬的新鲜空气成了馈赠,让人得以喘息。

袁知烊想和程穗安多待会儿,车开得慢,是骑单车就能追上的速度。

“你还不理解我们为什幺分手?”程穗安把购物袋拿回自己怀里。

平地一声雷。刹车踩下。

脑袋靠回后枕,程穗也不着急起,顺手理开提皱的塑料袋,“先靠边停车。”

情绪被打断,袁知烊欲言又止,手离开方向盘又放回去敲几下,最后沉默地停好车。

袁知烊没有看她,但能想到那样波澜不惊的表情,决绝得就好像根本没有喜欢过他一样。他委屈开口,“你知道的,我不在乎谈恋爱的时间长短,我认为我们可以走进婚姻,也许是我说的时候太早,但是我确实是想和你结婚,和你过一辈子……”

“所以你还是觉得,是因为提结婚提得太早,吓到我了,因此我提出了分手?”程穗安的下一个呼吸有些长,长得像叹息,“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以为这几天你也能想清楚。”

他转过来看她,发现她的眼睛里有些笑意,那种答辩时遇到无理提问的微笑。

“你到现在还在用‘早不早’衡量这件事——好像只要调整时间长短,把戒指晚两年递过来,我们的关系就能得救了。”

这让他不知道说什幺来接话,像是一拳砸在棉花上,又幻视自己站在宿舍楼下仰视上方的嘲笑。骚扰电话让手机屏幕亮起,他擡手挂掉,屏幕落于锁屏界面的壁纸——西府海棠。

他曾说过,她总是能理解他,是他的解语花。

屏幕暗下,像一场无声的凋零。

“你是不是最近情绪不稳定……没关系的,我——”

“因为你知道我会理解你,仗着我理解你,让我退让。”

理解和共情是她的天赋,她是鲜活盛开的西府海棠,不是被钉成标本,更不是被享用。标本钉在展板上供人欣赏脉络,但活着的花——

要吃痛、流血、腐烂。

她不愿意自己的敏感细腻被人反复剖开尝鲜。

袁知烊的语气近乎哀求,“一定……要把我说得这幺恶毒吗?我真的没有那样想……”

“有一次你打碎了我的瓷娃娃,你觉得我为什幺原谅你?是因为你蹲在地上小心地捡起每一块碎片,即使这个瓷娃娃对你来说没有意义,但你会愿意为了我开车去找专业师傅修补。”

他攥紧的拳头在膝盖上发抖,“这和我们结婚的事有什幺关系?”

“你总是如此。现在你说想结婚,看似是请求,实则是通知。你预设我会像那次一样,从你笨拙的姿态里挖掘诚意,再自我说服‘他尽力了’。”

“我没有——”

“你有。”程穗安打断他,“你在等我理解你替你找补——‘他只是太急了’‘他需要安全感’……袁知烊,你爱的是一个空壳。”

他的脸色苍白下去,“你非要把真心践踏成心机?你说得就好像我没有尊重过你一样。”

提到真心,程穗安的表情缓和不少,但很快化作惋惜。“你对我很好。会记得我的生理期,会记得我的口味,体贴关心照顾人,一切你能做到的你能得到的东西都会想要第一个送给我。”

手上被理顺的塑料袋又重新捏紧然后慢慢松开。

“单方面的付出不能磨合两个人的关系。你的爱止步于此。”

对方只需抛出粗糙的情感原材料,她便有义务将其加工成高尚的爱语。

“够了——我到底要理解出什幺来你才能满意?”多年来的认知被颠覆,袁知烊一时接受不了,“难道你就没有问题吗?你不觉得你像解剖一样的沟通更不尊重人吗?总是用你自己的那套理论像套公式一样解决感情问题,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才是那个不敢直面感情的人?”

空气凝滞一瞬。

她侧头看他逆光的轮廓,忽然想起他捧着新瓷娃娃站在宿舍楼下的样子。那天刚下过雨,他的肩头落了些不少风吹袭来的花瓣。

“……或许吧。”

程穗安的眼神里透露着疲惫和细微的迷茫,似乎自己也不过是个自私之人——甚至好多次她都在想,袁知烊这样做是不是想让她更主动更自觉地去理解他?

真心践踏成心机——审视动机而非感受温度,反过来指责他的不纯粹,这本身就是一种退缩。

其实她更加贪婪,她要更加热烈更完全的情感。

就像一个人举着探照灯走夜路,并非怕黑,而是无法忍受视野中有任何未被照亮的阴影。

良久的沉默里,只剩下车内空调嗡嗡作响的声音,就连车里的香薰也因为降下的窗户而散去不少。

“……对不起。我刚刚太激动了。”

情绪的火焰可以无差别地攻击任何一个人,包括自己。袁知烊的道歉显得手足无措,“对不起,我可能还需要好好再想想——我把车停到校门口,你在那里下车吧。”

“谢谢。”

咔哒一声,车门解锁。

枷锁有了脱落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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