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四百三十六年十月,北域风雪正盛。
能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安平王司空琏,遣使入京,向孟府下了聘帖。
求娶的,正是丞相孟脁最宠爱的孙女、京城贵女中的翘楚——孟凝。
京城一时哗然。
手握重兵的异姓王迎娶朝中重臣之女,不仅是求亲,更像是一场诡谲棋局的开端。
孟家世代簪缨,姻亲更是皇商巨贾,孟凝自幼便以贵女之礼教养,堪称皇城中最为耀眼夺目的存在。
柔美动人,心性软和,一手瑟音清丽婉转,又如寒月清霜。
然而,孟凝除却才情出众,也有一颗怜悯仁善之心。
孟家积善堂的幼儿定期义诊,便是她一手促成,倾尽心力,时常照拂。
这般风华贵女,自然留不到及笄之年。
距离及笄还有三月之时,安平王司空琏奉诏入京,在宫宴上擡眼一瞥,便决定将这颗孟家明珠纳入掌心。
宴后第二日,司空琏登门拜访,亲自奉上重礼。
第三日,京中权贵间便传开了风声,有意结亲的高门家族纷纷偃旗息鼓。
然而,仍有不死心的,咬咬牙备下贺礼,试图在及笄礼上搏一线机会。
可就在孟凝及笄礼前一日,流水般的聘礼送入丞相府,金砖银锭、玉帛锦缎、北域异兽,堆满了厅堂。
这远超宗室王侯婚事规格的排场,可见司空琏的心意之诚,也让剩余的妄念者自惭形秽。
及笄宴上,孟凝一袭青缎广袖华服,裙摆莲纹繁复。
奏乐唱诵中,她垂首站立,由孟相为她插上象征成人的发簪。
司空琏端坐主位,眸色从容温和,含笑望着台下那被定为自己未婚妻的娇美人儿。
如此姿态,实则也在昭告天下——孟凝,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孟凝自是能感知到落于身上的灼灼视线,却只能维持着受礼的端雅,心中无奈轻叹。
这孟浪的安平王!
自宫宴邂逅以来,司空琏与孟相闭门密谈了何事,孟凝不得而知。
但那以后,他再入孟家便如无人之境,却从未到孟凝面前现身打扰。
然而,每晚她的闺房外,总会响起悠扬琴声。
初时是宁和深远的秋水吟,配上凉风月色,倒也应景。
久久未得回应,琴声便转为直白狂妄的凤求凰,简直让她羞愤欲死。
孟凝本想置之不理,却无法抗拒其中偶尔掺杂的残谱之音,索性在门外恢复安静后,搬出自己的瑟悄悄回忆弹奏。
但琴声又强势响起了。
守候多时,终得琴瑟和鸣。
孟凝难以言述那一刻遇到知音的欣喜,与被识破逃避的惊惧。
为何只是一眼,司空琏就锲而不舍了?
她骂也不是,恼也不是。
孟凝被扰得心中烦闷,试探姥姥孟相的盘算,却被语重心长地教引。
“好孩子,孟家如日中天,权势稳固,却也不免要考虑远续。”
“从你这代起,远离皇城,方为长久之计。”
直到此刻,孟凝才明白,家族有意效仿那千年王谢。
隐匿或出世,皆因时而动。
在权势荣耀前,个人只是棋子,身为嫡系,她更是责无旁贷。
无法了。
琴瑟和合之曲,从一月一回,到一周数回,到每夜如絮絮情人私语。
孟凝和司空琏在这样以乐代言的对谈中,定了终身。
聘礼送来前一夜,他终于隔着房门低声道。
“凝儿,孤会待你好的。”
她能拒绝吗?
显然不能。
他们的婚期,最终定在了孟凝十七岁生辰之时。
及笄后的两载,司空琏以陪伴之名,每季总会抽空来一趟皇城,却从未越矩。
春日踏青赏花,夏日游湖采莲,秋日猎雁烤肉,冬日温酒作画。
岁月悠悠,也是孟凝出嫁前最后的自由时光。
两人的婚事,当然也并非没有阻碍。
冷厉威严的安平王自成年后拒了无数婚约,如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送个侧妃也未尝不可。
宋氏宗室更是企图将公主插入这场婚事中,声势颇为张狂,一度扰得孟凝心神不宁,人也清减了。
权贵再盛,也抵不过头顶的天。
然而,司空琏进了皇宫一趟,炸塌了一座宫殿,之后便再无人提及此事。
作为皇城明珠,孟凝十七载的人生里,身边亦有一位难以撼动的强势护花使者——镇国公的大公子封铎。
二人自幼便是青梅竹马,只是封铎近年驻守边疆,待他归来时,孟凝已被司空琏定下。
阴差阳错,然憾事常有。
不管封铎如何求见,孟凝下定了决心,便再也不会踏出帘幕外与他相会。
幼时两人亲手栽下的梅树,也被司空琏悄然挖去,转而换上了高大冷峻的梧桐。
一切事了,尘埃落定。
孟凝在皇城众人带着遗憾的目光中,踏上了前往北域的车队。
那些相送的目光中,少部分是心有不甘的,更多的是惋惜与同情。
这般娇弱金贵的皇城之花,到了那苦寒北地,怎承受终年冰封的凄清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