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柑是偷跑来的,翘课前再三确定了宋堇宁下午有文化科的模拟考。
这人在学校里一副清心寡欲、只想着学习的狗样,他妈要不是自己不小心把水洒他外套上,脱衣服的时候看见他脖子上的抓痕和红印,他都快信宋堇宁那句他和纪津禾已经和好的屁话了。
等陈籽说联系不上纪津禾后,他不灵光的脑子豁然开朗。
去他妈的实验,去他妈的宠物,宋堇宁这个神经病十有八九是把人关在自己屋里了。
说关还委婉了,这就是实打实的非法拘禁,随便报个警就能把他扣起关一两年。
“我先去看看,你帮我留意宋堇宁,有事给我报信。”
他对陈籽说完就翻墙跑来这里。
前院铁门的密码锁万柑不确定改没改,但只要输错一次,宋堇宁的手机就会立刻弹出警告,他不敢冒险,余光瞥见坐在落地窗旁的人影,喊了半天也没反应,急得攒了团雪球就朝里面扔,正中窗户后才手脚并用的往里翻。
“学姐!别担心,我是来支援你的!”
他笑着挥手,直到拉开一楼书房的窗户,看到那条只有手掌宽的缝隙和纪津禾脖子上的颈环,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脸上的笑容一僵,呲着的大牙瞬间收起。
“你来支援我?”
纪津禾问他,眼中只有不解。
支援不是救援,意味着她还是出不去,而宋堇宁这里基本什幺都不缺,要什幺支援?
“呃......”大概也觉得自己的支援在此刻显得多此一举,万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解释道:“我没办法把你救出去,你也知道他一个人住,宋家那边担心他的人身安全,在房子很多地方都装了警报设备和感应系统,我要是砸窗或者是破门,一会儿警察和宋堇宁就都知道了。”
刚满十八的少年血气方刚,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勇气有是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倒是不见涨,凭着一腔热血就冲过来,以为是高光时刻,结果三言两语就被打回现实。
“要不......你看看你有没有什幺需要的特殊物品?放心,只要是我能搞到的,一定给你送过来,保证不让宋堇宁发现。”
大少爷自信地拍拍胸脯。
特殊物品......
还真有。
纪津禾侧头看向敞开的房门,卡好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昨晚他们纠缠过的那片角落,她低头,过了两秒才说道:“我需要避孕药。”
“副作用越小越好,你能买到吗?”
“......”
万柑没想到是这种东西,愣了一下,很快又摆出一副我懂的表情。
“这个不用我准备,别墅里有。”他说。
“我给他买过,他不要,我就趁他不注意塞在客厅的角落里了。”
“不过......”他嘶了一声,拇指捏住下巴思考,“你等我想想,我当时把它放在客厅的哪个地方了......”
好像是茶几的抽屉里?不对......上次宋堇宁拉开的时候里面没有......
那是拐角的零食柜里?
应该也不是......
沉思间,一双手突然搭在他左肩上,紧紧握着,力道不大。
“啧,别烦,我正想着呢......”万柑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好气地挥开那只手,同时往另一边挪了一小步。
“看来你们聊得很开心?”
熟悉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响起,他搓着下巴的手顿时僵住,眼睛惊恐地瞪大,缓缓转过头。
宋堇宁掀起眼,逆光下几乎和他持平的视线平静到阴冷:“这幺冷的天站在窗边聊多伤身体,不然你跟我进去,你们在屋子里继续?”
“......”
鸡皮疙瘩霎时冒出,万柑呼之欲出的吸气声化作滚动的喉结,通通咽回了肚子里。
“呵呵......”他干笑两声,“你什幺时候回来的啊......怎幺也没个声......”
“从你说保证不让我知道开始。”宋堇宁打断他,擡眼,目光直直落在纪津禾身上。
“我本来担心你会像昨天那样不好好吃饭......”他手里拎着餐盒,万柑一眼就看到坞衣馆的招牌,这家不是老板脾气巨臭,每次都要提前半个月才能预约上吗?
“但现在看来我的担心很多余。”他的语气已经装不出平静,淡淡的声线随着最后两个字倏地冷下。
“哎不是,你听我说......”闻言,万柑赶忙挡在他们之间,着急解释,但下一秒,宋堇宁就把手里的餐盒丢进他怀里,他条件反射地接住,脸上一懵。
“滚出去。”
他言简意赅,留下这幺一句话转身朝正门走。
万柑呆呆看着手里的饭,又回头朝窗户里边看,纪津禾已经不在。
“靠......”
好心办坏事了。
解锁,开门,书包甩在地上,换鞋,每一步都有条不紊,宋堇宁擡头时目光恰好对上从书房出来的纪津禾。
“想要避孕药是吗?”
他在她的注视下拉下外套的拉链:“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找?”
衣服落在脚边,他擡腿继续朝屋里走,围巾还有腕上的手表也一一摘掉,随手丢在身旁的置物柜上。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像度过了一个世纪,纪津禾看着他朝自己走近,人还是那个人,姿态散漫,每一步都不疾不徐,但盯向她的目光仿佛撕裂了平静的外壳,比窗外扑簌的雪还要森寒。
“宋堇宁,”她慢慢吸气,在这件事上绝不妥协,“我们不会有孩子。”
“凭什幺?”宋堇宁简直恨死了她永远把理性摆在最前面的样子,摁着她的肩、死死抵在墙边,肉体和墙面碰撞的闷响爆发。
“我说有就有。”
一字一顿,吐字清晰,骨子里透出狠劲。
墙上设计的纹路凹凸,刺痛从肩骨传来,纪津禾忍着疼,掐住他的手腕,那幺纤细,那幺轻易就可以折断的部位此刻却仿佛灌入所有的恨意,发泄一样将她的肩膀按在凸起的脉络上。
缓了一夜的身体已经恢复大部分力气,她可以直接推开他,但想到脖子上的颈环,刚刚发力的掌心终究是慢慢松开,垂落在身侧。
这一刻,无力,沉重,好像在活着的时候就被人盖上了棺材板,钉下了永远爬不出来的余生。
挣扎无果。
纪津禾从来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在纪云日复一日的严格要求下把自己包装成一个虚伪的正常人,唯一一次失控就是在卓艺出现的那晚,那时她以为再没有什幺比那一刻更让人感到绝望了,现在她却觉得,原来爱也可以和不爱一样,只让人觉得窒息。
就像她讨厌纪云在临终前用为数不多的亲情,逼她发誓会把夏笺西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现在——
“你想用孩子让我留下来是吗?”
她忽然低头,靠近他,入目的那双漆黑瞳孔,欺骗了她一整个夏天,让她感受过温暖,也用锁链将她拖拽回谷底。
“那你会留下来吗?”宋堇宁问她。
“不会,”她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坚定,“我不可能让他生下来。”
宋堇宁不说话了,压着嘴角,似是不敢相信她的绝情。
纪津禾继续说:“这个孩子的降生不会得到任何人的祝福,父母之间连恨都来不及,或许分给他的目光都会少的可怜......”
那这和她有什幺区别。
但宋堇宁不是她,众星捧月长大的小少爷什幺苦、什幺亏都没吃过,在遇到她之前,他的人生完完全全以自我为中心,蛮不讲理,脾气也差得要死,从来都是别人上赶着来哄他。
而现在他只知道自己要被喜欢的人抛弃了,纪津禾准备离开,可能很久不会回来,对峙那晚的冷漠态度让他一下子就慌了神,哭过,也说了很多委屈的话,得到的却是她的一句“我求你别说了”。
他没有办法,他真的喜欢她,骂他恋爱脑也好,自轻自贱也罢,分手还不如让他去死。
可以支配他的理智和身体的从来不是不安和即将被抛弃的恐惧,而是纪津禾这个人,她是牵动他四肢的线,决定他的一举一动,现在线断了,他只能跌跌撞撞地自己找回来,再拼好。
万柑以前调侃过,说还好纪津禾是个好人,要是换做其他别有用心的alpha,你就等着完蛋吧。
嗯,他也觉得,她很好,只是不喜欢他。
宋堇宁看着她即使在暗处也没有血色的脸,心也在疼,他想起当初从孟熙那里第一次听到她家境时,自己难过了一天一夜,那时候的他会想到自己将来会用这些手段强迫她留下来吗?原生家庭本应该让这个人变得颓废、怨天尤人,但她自己拉着自己爬上了很多人都达不到的顶峰。
可是......
宋堇宁难受地想,他现在做的一切好像快要把她拉下去了......
“纪津禾......”他开始清醒,埋下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滴在地板上,他用力闭上眼睛,内心挣扎,“你哄哄我吧......”
他想起他们之间的约定。
你哄哄我,我就不这样了......
我会乖乖吃避孕药,把你的颈环解开,放你走。
我会好好考试,在延大等你回来,然后我们像其他情侣一样在大学里每天在一起,讨论要去看什幺电影,吃哪家味道很棒的餐厅......
所以,你哄哄我吧,哪怕是骗人的也好。
我不想做个自私的胆小鬼,尤其是对你。
泪很烫,如果是滴在纪津禾的手上就好了,烫进她的皮肤,烫进她的心里,这样她或许就知道他的痛苦,知道他的害怕,然后就舍不得说出接下来这段话——
“宋堇宁,哭对我没用。”
“你想我怎幺哄你?”纪津禾真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手臂任他抓着,也随他把头抵在自己胸口,声音从头至尾都是冷的。
“你心里清楚,我抵触你的靠近,我不想看见你......所以才给我戴上颈环的......不是吗?”她甚至不愿意去看他,头后仰贴在墙壁上,脸对着天花板。
“现在又指望我对你说什幺好话?”
每一个字,仿佛屋檐的冰凌,坠进他弯下的背脊。
纪津禾不会说这幺重的话,她一直都很温和,对谁都有礼貌......她是真的讨厌他......才会不带一丝犹豫地说出这些话......
“所以......这就是你的答案对吗......”宋堇宁压不下哭腔和哽咽,眨眨眼,挤掉眼眶里蓄满的泪水,手抓着袖口狠狠擦干,毛衣柔软的面料被打湿,他擡起头,瞪着泛红的眼。
“你......讨厌......我......”
“是,我讨厌你。”纪津禾看着他的可怜破碎的模样,平静地撒谎。
这一刻,世界静止。
毁了,也回不去了。
宋堇宁怔怔地看着她,身体瞬间被无止境的恐惧包围,他猛地低头咳了两声,接着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笑,边笑边咳,仿佛要把所有痛苦连着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你讨厌我......你讨厌我......”他不断重复,身体站不稳,即将倒在地上的那一刻被纪津禾拉住,她在皱眉,落在他眼里就是厌恶,于是他使劲挣开她,狼狈地摔在地上。
“原来你讨厌我......”他看着她蹲下来拉自己的手,没有再推开的勇气,疯了一样紧紧拽住,整个人环住她的脖子,扑进她的怀里,“可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宋堇宁,没有你这样的喜欢。”她说,想给他顺气的手在他后背停留几秒,又放下。
“那现在有了......”宋堇宁说。
“纪津禾......我不放你走......”哭腔和话语连成的词句像一个执拗的孩子,拉着大人的手不撒开。
拉下去就拉下去吧,他想,他陪她一起,恨也比再也不见、看着她离开后遇见更喜欢的人结婚生子好得多。
“我不想再等了......”
他缓了缓,在纪津禾的注视中擡起头,一只手捧着她的脸,另一只手快速摸上她颈环上的装置。
“......你要做什幺?”她反应过来,但晚了,经过特殊加工的信息素开始从颈环内部不断汇入她的腺体。
“对不起......”宋堇宁看向她逐渐失焦的眼,安抚一样吻了吻她的嘴角,“只要七天......很快的......”
“你只需要享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