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翁得利

国庆前的这段时间,安城出了不少大事。

先是梁岿然被立案调查,而后连带着他监制的《极速》,也随之撤档。

这场突至的灾厄,使得宋氏下半年押宝的头号项目,就此流产。于是他们只能紧急调整策略,将已经铺设好的国庆档资源,统统拱到程念樟手里,立志要把《简东传》的蛋糕砌到最大,以此保证宋氏作为第三出品,至少在明面的分账上,仍能吃到不少数目,给年末的财报留下几分挣扎补漏的余地。

尽管处在分家阶段,这招容易招来资敌的嫌疑,但事发太过突然,短时间内,摆在宋毅面前的选项少之又少,当前筹谋的方案对他来说……已是利益最大化后,退无可退的抉择。

而梁岿然之所以被抓,究其根本,和顾渊案脱不了干系。

25号当晚,为平息各方议论,警方第一时间在各大社交媒体公示了案情,抹除外界对谋杀的猜忌,定性顾渊死于意外溺亡;同时通报中也没有回避事发地在安博,以及毒品、滥交这类刺激性的字眼。

当中透露的政治意图,虽然在表达上有些隐晦,但指向十分明确——经上层权衡,最终还是决定献祭掉宋氏,把它推向浪尖,成为拿来挡枪、防止舆论恶化的牺牲品。

从旁观者变身为替罪羊,这结果,任谁都无法轻易接受。可无奈层层强压传递下来,外加宋氏本身屁股就不干净,宋毅还多有把柄握在他人手里,与相关利益集团几经斡旋、博弈过后,他无力抵抗,认清了自己“商为士死”的宿命,还是把心腹梁岿然给推了出去。

当时和梁岿然一道被羁押的,另有几个负责财务、公关和发行的宋氏高管,他们的罪名从职务侵占到商业贿赂,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局外人大多看个门道,能把几件事凭凑一起,揣测出大致因果已算不易,更别提摸透其间的内在关联,看清幕后祸水东引的本质。

今次整个发酵的过程,实际和去年的刘琨案,非常相似。端看起因都是场无妄的灾祸,然而改换视角,对于某些人来讲……又何尝不算是种久待而归的“福报”。

国庆当天,《简东传》如期上线,几轮点映积攒的口碑,叠加宋氏分拨出来的巨量场次和资源,让其数据始终领跑着同期。整日下来,更是以四亿票房大爆收盘,创造了当年度商业片最快回本的神话。

程念樟与魏寅这对组合,借此役一炮打响,连带着邱冠华的星辰一起,顿时风头无两。

3号下午,宋远哲正在上海陪着沈新玥休假。

两人喝茶的间隙,忽而接到林瑜报禀,说有人往梁园送来份大礼,是张宋代名家马远的《渔乐图》残片。之前园内展馆没有收齐整幅,对方大约在参观时留了心眼,便特意搜罗着送上。附言是句感谢,也没说具体是为什幺而谢。

“谁送的?这幺周到。”

沈新玥竖着耳朵听下全程,抿饮花茶时,闲闲问出了这句。

“应该是宋总生意上的朋友,这种往来平时很常见,我们大多不太会去记挂对方的名头。”

“噗嗤!马远的宋画又不是潘家园的核桃,哪有那幺常见?不想说就不说呗,唬我做什幺?”

女人笑着摆回瓷杯,光听语气,似是没有走心,难辨好坏。

林瑜为掩尴尬,跟着她浅笑了一记,默默与宋远哲对过眼色,获知同意后,便转身退出,未再过多言语。

听到背后阖门的声音落下,沈新玥松懈肩膀,伸手往前捻起块茶糕,也不忌冻品的寒凉,直往嘴里送吃。咬下后她又觉得倒牙,忍不住皱起眉头,中途不知联想起什幺,突然扔掉甜点,瞟向了对过。

“罗生生前段是不是去过梁园?她之前说要到上海来找我,但有事没回成,就把礼物给到你了。都多少天了,怎幺没听你提起过?”

宋远哲端茶的手一顿。

“怕你膈应,东西我已经扔了。”

“那怪可惜的。不过你别说,她为人还挺周到的哦?”

阴阳怪气。

“新玥,你疑心不要太重,我和她都是过去的事了,没必要总去揭痛。”

“我就是好奇她回国为了什幺?不会又想像年初那样,为他哥的事来设计陷害你吧?我听你妈提过,她们一家心思都不简单。有回聊天,罗生生说漏了嘴,讲自己在宝山那里有个工作室,十来人的团队,在拍部纪录片,好像内容和性侵、家暴还有点关联,别怕是给你泼脏水用的,你自己小心一点。”

沈新玥这人,面上无害,但骨子里藏的全是骄矜。说出口的话,自以为在展露好意,实则不过两面三刀罢了,最是入不得宋远哲的眼。

“她如果真有这种想法,何必朝你碎嘴?你当她笨吗?”

男人语气带冲,表情隐隐透出乖戾,话里明显夹藏着怒意。

沈新玥粗听一愣,而后立马反诘道:

“怎幺?她不笨……难不成我笨?”

“我没这种想法。”

“你最好别有!”女人再度抿茶,不忿地努了努嘴:“当时出了那种事,要不是我拉外公出来,在后面帮你撑腰。远哲,你当如今这些通天的人脉,还会当你是个宝吗?我劝你……最好把脑子拎拎清爽,别总给我拈些脏事回来,我要是动了胎气,最后吃亏的会是谁,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砰!”

男人手里的瓷杯,于她说时,被重重砸落在地,碎成一片片渣滓。

宋远哲的这下发飙,既猛烈、又凶狠,教沈新玥被吓到不禁缩起肩膀,整个人绷紧着,连大气都不敢喘出一下。

她憋住了后话,没了刚才得势时的刁钻与傲慢,胆战心惊地观察,看他将眉头越蹙越紧,秉着满脸不耐,轻拍掉了胸前溅到的几滴茶水,沉声开口——

“我等会儿还有事,就不留家了。你自己好好休息,浓茶和甜食尽量少碰点,免得弄成流产,到头把罪名架我头上,非来怪我气你。”

说完,男人撑桌起身,气态恢复如常。他招手唤来保姆,吩咐对方收拾收拾沾水的台面和地下,而后看也不看对过,直接拿起椅背上的开衫,随意挽臂,就这幺断然决然地走了出去,步履无停。

不知是出于胆怯,还是源自伤心,沈新玥拿杯的左手,直到宋远哲彻底离开,都还止不住有些颤抖。

保姆体恤,见女主人状态不对,便赶忙靠近安慰了一句。没想对方非但没有领情,还恶狠狠地朝她甩了个巴掌,打完瞬间清醒,意识到失态,又立马伪装成副欲哭的表情,向保姆连连道出歉意。

女人这种又打又哄的疯癫模样,着实是把保姆给吓到不行。

其实这栋别墅里的佣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点感知,知道他们服侍的这对男女,表面恩爱和睦,实则关系并算不上融洽。沈新玥也不是个神经粗条的傻女人,她能认识到——自从和宋远哲确定关系以来,自己的人际交往、精神状况正变得越来越糟,待人接物的心态也逐渐畸形了起来。

按正常逻辑,一旦出现这种倾向,就足够验证宋远哲并非良人的事实。然而沈新玥却不以为意,她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把控当中,只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顽猴终归也会有被如来教化的一天……

时间问题而已。

……

长假期间,Melisa在长运堤盘下的新店,一楼因无需大动,已简装完备,差不多到了能够接客的程度,只消二楼餐厅完工,就可以正式对外营业。

店面围挡张贴的公告上,写了自10月5号开始,酒吧会启动为期半月的内部试营。

Melisa按照惯例,向不少好友和合作伙伴都发送了邀请,想叫他们过来参谋参谋,给新店的装修和服务多提宝贵意见,顺道对外宣传一把,撑撑开张的人气。

上海那头,工作室放假,外加蔺安娴定期回澳,罗生生索性免了两地奔波,节内全都待在了安城。出于交情和便捷,试营首日的傍晚,她为帮忙,来得比其他受邀的宾客都要更早一些。

从车里落地,这姑娘捧着贺礼,还没进店,就在老远地界,望到了门口两排夹道贺喜的花篮。它们的造型盛大而艳丽,放置地满满当当,光是远观就能辨出不菲,浮夸兮兮的,不似寻常朋友会赠的手笔。

罗生生路过时,出于好奇斜瞄了眼。没想不看不知道,花篮的名签赫然印着的,居然还都是些老熟人的姓名——

左排小卡上写的,是程念樟的恭喜。

右排花丛上插的,是季浩然的祝贺。

这就难怪了……

毕竟是大明星们送的排场,总不能比别人小了去。

意识到他们可能也会到场,罗生生步伐停顿,情态忽而变得踌躇。她擡首望向刚亮灯的招牌,侧身拿包的手默默收紧,心跳也于无觉间加快了速度,“咚咚咚”就像一场擂鼓,敲得她胸口泛出闷痛。

喜欢本书,请将本站网址收藏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