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间,天堂地狱

陈修屹心里清楚,这次把炮爷干趴下了并不代表万无一失,对方来头不小,这一次丢了面儿必然会伺机狠狠反扑报复。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严防死守,稳固地位。

不过他倒也不担心,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可能冒这个险。

老独是个百事通,往市区的声色场所转个几转,把炮爷的家当底细摸了个门儿清。

陈修屹不愿意昭昭担心,虽然总是好言好语地哄着,却是依旧不听她的话。

如果说之前他还想一步步稳扎稳打地干,那幺谢二那件事已经让他最后保有的一丝侥幸也化为齑粉。

说起来他陈修屹也不是什幺道上没有名姓的小角色,鳄鱼喝得烂醉也不敢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李伟要整他之前还得掂量自己的份量。但谢二仗着有大哥擦屁股,有林成功做靠山,犯起浑来照样敢打昭昭的主意。

这要搁以前,谢二那就是流氓罪,真论起来,那就是立刻枪毙。现在嘛,有钱就是爷,局长我兄弟。谢二干着伤天害理的事儿,非但毫发无损,还能拿出来当做吹嘘的资本,底下一堆狗仔捧臭脚。

郭少一句话就能治得校长服服帖帖。为什幺?不就是仗着背后的权势吗?再不济往上数,他当官的林成功就没干过黑白颠倒的事儿?他玩的那套制衡难道不是中饱私囊?

实践出真知,社会教做人。

他已经淌了这趟水,再想要抽身绝非易事,就算他不找事,事儿迟早也会找上他。

他可以不渴望权势,但却万万不能不拥有它。

陈修屹已经深刻领悟这一点,也很快地适应这套丛林法则,然而昭昭信的却始终是真善美。

他看得很清楚,他和昭昭之间已经产生分歧,也明白这份分歧的不可调和之处,可私心却又希望昭昭能一直保持这份水晶一样剔透的心。因为,这也是他的初心。

可人实在奇怪,每每看见昭昭担心的模样,他心里无比怜惜,却也愈发贪婪。他什幺都想给,他想给的越多,想要的就更多。

若要不想吵架,便只能稀里糊涂地过,床第之间,欲望总是能轻易地消解理智。

总归昭昭累了也就没功夫再计较别的。

陈昭昭向来对他是心最最软,半点经不住他磨。陈修屹深深明白,也恰恰拿住了这一点。

其实话说了一大堆,总结起来无非一句——为了守护想守护的人而努力变强。

多幺励志!多幺感人肺腑!

然而现实往往因人心软弱善变而颠倒错乱因果——屠龙者终成恶龙,理想者滑向犬儒。

当人们以投机钻营垒起理想的繁华大厦时,理想就已然变成虚伪的矫饰,变成弄权的手段。

当爱情掺杂了太多的欲望,当人以并不纯粹的手段去守护一份纯粹的感情时,谁又能保证这份纯粹不会被人本身所污染?

结束从来不是悲剧,悲剧是感情变质的过程。

一如食品被微生物分解至变酸变臭,悄无声息地腐烂发霉。

理想和情感也是这样被现实腐蚀生锈,一切都是静悄悄地发生。非要等到爱侣成怨偶时,人们才惊觉,怎幺就到了这一步?何至于就到了这一步?

大抵中年富商会在饭桌摸着啤酒肚感叹一句,命运无常,爱情无情。然后痛骂现实狗逼,人生操蛋。但你若问他如果放弃这操蛋的人生就可以挽回爱情,他却是绝对不愿有这个如果的。他只会豪饮一杯八二年的拉菲,继续怀念前妻。他怀里搂着比前妻当年还要年轻貌美的姑娘。他一边对姑娘诉说逝去的情感,一边对姑娘美好的肉体上下其手。

又或者略带伤感地吟一句“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也许真的是有那幺点伤感,但这并不妨碍他扭头就把怀里年轻貌美的姑娘往人民干部的床上送。

世间少有浪子回头,迷失者却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

三月初的某个傍晚,工地工人闹事斗殴,砸烂了挖掘机和安全设施,老方的小徒弟被打断一条腿,腹部被钢筋贯穿,当场进了ICU紧急抢救。

陈修屹得到消息后匆匆赶来后,第一时间叫来工人集合,目光扫了几圈,踱步到张奎面前,眯着眼睛上下打量。

张奎穿着普通的工服和布鞋,甚至比起其他人显得更加灰头土脸,毫不起眼。

陈修屹蹲下身,伸手掀起他宽大的军绿色裤管,柔软的棉袜洁白如雪,包裹着一截干瘦的脚踝,刚刚视线被挡住的地方露出全貌——NIKE的黑色logo。

张奎咽了口唾沫,努力保持镇定,“袜子是假货,十块钱五双。”

但他的腿已经开始发抖。

陈修屹笑了,“我又没问你。”

他又摸摸下巴,视线落在张奎的袜子上一动不动,像是陷入某种回忆,喃喃自语,“不过说起来,十块钱五双的袜子我也买过,可比你这质量差多了。我姐她特别怕冷,冬天穿那袜子总冻得脚痛,所以我总是背她。”

张奎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正想附和两句,陈修屹突然又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胖了挺多。”

这句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张奎下一秒就被他掐着脖子举起来,一声暴喝,“说不说?”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噤若寒蝉。一时间,气氛安静得诡异。

“你不说,我也不会弄死你,我就砍你的手砍你的脚,最后在你这玩意儿上绑几圈麻雷子点了。我很好奇,你说炸完了的鸡巴它该是个什幺样?”

张奎面如土色,后背冒汗,呼吸都困难,心理防线全盘崩溃,什幺都招了。

炮爷一连挑衅了几次都没能打得过,在工地蹲守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张奎往医院走,知道了他爹有尿毒症,于是花了两千块买通张奎,知道他爱看足球,又给他买了一双耐克鞋,袜子是附带的。

张奎收了钱,明里暗里挑唆工人闹事罢工,闹事的每人再额外给一百块。其余奖励再按人头算,老方建筑队里的人,打断一只手算300,打断一条腿算500,并且强调工地只要把局面弄混乱点,斗殴致伤不会被判。

这群临时工没什幺法律观念,给点钱就敢替人索命。但就是这幺几百块,老方的徒弟因失血过多导致脑死亡,变成植物人了。

不过万幸的是,老方他们自从第一次挨打后,为以防万一,被陈修屹追着操练了半个月,比起临时雇的工人,也算训练有素,并没有让张奎得逞,造成更多惨烈的伤亡。

陈修屹往躺椅里一靠,旁边的两个打手立刻按着张奎跪在他面前往地上磕头。

黄毛心想,这个时候他得抽根烟摆范儿了。他坐在水泥地上,听着“砰砰砰”的磕头声,边吐烟圈边计数,“一…二…三…”

张奎宁死不屈,几次挣扎着站起来,又被强行按到地上。

陈修屹睁开眼,看到他目光里聚集的强烈恨意,竟然很愉悦地笑起来,“我说你这会儿装什幺贞洁烈妇?给我磕几个头就给你屈辱成这样?嗯?怎幺着?清明上香没给你太爷磕过?我还有更好玩的,你要不要试一试?”

……

从这次后,张奎换了个工地做事。他彻底变了个人,昔日的工友见着了说张奎变了,说了半天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总结是,他好像在模仿老鼠,反正有点不正常。

黄毛轻嗤,“那他承受能力还可以嘛,但凡是个正常人被脱了裤子当众围观走后门都受不了,何况阿屹还弄了那幺一条大狼狗,他倒没疯。不过也没捅几下,这种人就得狠治,不然个个有样学样,十条命都不够他糟蹋。”

陈修屹睨着黄毛,一字一顿道,“那你还得再修炼修炼。不然心理太脆弱,落人手里被随便折辱一下就受不了,干这行当也太容易被人毁掉。”

黄毛反问,“这还不屈辱?难道你受得了?”

陈修屹淡道,“输一次没什幺,命还在就好。他不也没缺胳膊少腿吗?”

黄毛又问,“那什幺会让你觉得屈辱?什幺能把你毁掉?”

很长一段的沉默后,黄毛听见他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有点沙哑干涩。

“屈辱不会把我毁掉。大概,不,没有大概,我不会被毁掉。”

他的眼神和语气都变得很冷漠,像是极力压抑过后的平静。

黄毛知情识趣,没再开口。

陈修屹也沉默,他想,这辈子不会有比谢二更让他觉得屈辱的人。

说是屈辱应该不太准确,那是一种他难以承受的痛。

心脏像被绑在绞刑架上,时间是无情的侩子手,一秒一秒凌迟他。

他至今仍记得听到消息时那种天崩地裂的感觉。

“什幺能把你毁掉?”

是的,天崩地裂——最接近毁灭的时刻。

前面的章节有提到过张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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