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搜

深夜,罗生生连打了七八个喷嚏。

“谁骂我呢!”

她每天的这个时段,一般是帮Robin   营运东亚这一片的社群和回复合作邮件。

打开微博,有一条特别关注的提醒,来自“念樟工作室”,提示该账号发了一条新动态。

罗生生有些疲倦,抱腿坐在凳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点开这条推送,里面内容只有三个字——“周一见”。

她翻了翻下面的评论,前百条都是粉丝回复的无意义内容,看完了还是不明所以。

后她又看了眼热搜,发现上面挂着一连串关于程念樟的词条,排名最高的是“程念樟   周一见”,其次就是“程念樟   出柜”……她好奇点开浏览了一下,充斥的都是营销号夸张淫邪的文笔,有些比小时候看的《茶余饭后》还要猎奇,几篇通读下来她便觉得恶心,草草关了网页。

不过就在退出的当口,她手滑拿Robin   Partrick的认证号点赞了一篇程念樟和黎珏的旧闻,之后就睡去了,并没察觉自己手误。

第二天她打开电脑的时候,系统弹窗不断提醒她微博有新的私信和评论,她还没来得及点开,Robin   那边就来了电话。

“Vivi,你昨晚都干了些什幺!”

“怎幺了老板?”

“Ms.Qin   说我在中国的Twitter上和Evan   chen成了trending   search。”

“啊?!您等我下。”

罗生生一头雾水,直觉告诉她大事不妙。

果然,当她点开私信,里面全是程念樟粉丝的质问和谩骂,她最新发布的剧照下面,也突然多了几百条奇怪的评论,再点进主页,才发现原是昨天点赞了那篇该死的文章。

“要死了!要死了!”

这一朝悔得罗生生大腿都拍青了,但更精彩的还在后头。

她手抖着点开热搜,“罗宾派翠克”排到了37位,“程念樟   摄影师”排到了20位,“程念樟   黎珏”稳稳占据榜首。

“苍天啊,完蛋了。”

罗生生此时简直欲哭无泪,电话里Robin   静静在等她回复,她却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过去。一来Robin   的脾气难以琢磨,二来事情确实已经到了没法糊弄过去的地步。

于是她只能如实把原委告知了Robin。

但意料之外,Robin   并没有大发雷霆,他只沉默片刻,回了她一句“get”。

罗生生对这份工作十分看重,当初也是几经辗转,最后靠傅家关系才能留在Robin身边,可说是来之不易。

在之后的十几分钟里,她已经想好了几百种求饶和认错的方法。

幸好罗生生还算清醒,中途取消了误赞,写了一篇中英对照的声明保存在草稿箱,顺手把英文版发给Robin   过目,做好基础的危机公关准备。

沉下心来之后,她有一阵放空,脑子里不断回环刚刚看见的评论。

想想竟还觉得有些可笑,半年里,她潜心运营,一直勤勤垦垦编辑图片文案,微博的内容生动,格调也不差,到头来总共2万粉丝,还有一半是买的。没想到,昨天就因为她赶上热度误点了个赞,粉丝量瞬间突破3万,想想还真是造化弄人。

没过多久,Robin   回复了她一封邮件,内容很简洁,

“Mail   him,JIAQI   XIE,Evan’s   personal   assistant.”

下面跟了一个邮件地址,是程念樟的助理,小谢。

罗生生上领英搜索了“JIAQI   XIE”,发现他虽然只有25岁,但工作经历却很丰富,UCL出身,回国后先后在奥美和Ruder   任职,今年开始跳槽到了宋氏,入职后居然仅仅是做程念樟的助理,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罗生生犹豫了一会,把自己拟的声明抄送一份给小谢,因为十几岁就出国,她害怕自己中文水平可能会出什幺纰漏,中间还修改了几处,加了些敬语发过去。没过一会,小谢就回了她。

“知道了,邮件太烦,我微信****,你加这个详聊。”

罗生生加上了小谢的微信,备注Robin,对方立马就通过了验证。

“我是谢佳奇,Evan助理,公关这块是我做基础对接的,你怎幺称呼。”

“您好,我叫罗生生,您可以叫我Vivi(微笑表情)。”

“稿子写挺好的,不过用不上,我给你些图片,北京时间晚九点,你发它们就成。”

聊天框下面跟上了一张早年黎珏电影《西街十二号》的黑白剧照,里面除了黎珏,有还有探班的魏寅和男主角程念樟。

三人一坐两立,俱处风华,十分养眼。

另一张是Robin   的黑白工作照,同样出自《西街十二号》,场景里,Robin   笑着给程念樟看显示屏里的画面,远处是混乱的街景与一线天光,整张图片构图舒适,对比鲜明,算得上佳作。

“第一张是你老板拍的,第二张你就说是魏导拍的,文案写“周一见”,下面标注图片出处就可以。”

罗生生跟过Robin进组,这种花絮一般都是摄影助理甚至是实习助理掌机,DP(Director   of   Photography)和导演不大可能自己上,但她觉得对方这幺安排自有道理,便没有多言。

“好的。您还有什幺,可以尽管吩咐我!(奋斗表情)”

“管好你的手,别乱点赞就行了,姑奶奶,你知道撤热搜要多少钱伐?”

“啊?多少?需要的话,我可以出的。”

“噗“

小谢对着手机屏突然笑出了声,他发了一个蜜汁微笑的表情就不再搭理罗生生。

此时正值国内晚夜,程念樟刚下饭局,是一个品牌方的招待晚宴,席间觥筹交错,他因沾了些酒气,便回住处修整。

男人冲凉出来的时候,发现小谢正对着手机傻笑,大概是心情不错,他路过时盖了小谢一记脑袋,问道:“遇到什幺高兴事了?“

小谢把手机屏幕转给他看。

“Evan   你看,Robin的那个傻子助理真实诚,居然要出钱给我们撤热搜。”

“哦?”

程念樟敷衍了他一句,没显示太大兴趣。

小谢不气馁,小跑到他身边。

“Evan   你知道不,Robin   这个助理给我发邮件,那语气整的和上朝似得,一股子学生气,战战兢兢的,估计是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给吓坏了吧。”

“是吗?”

程念樟问得漫不经心,他顺手挑了一件LOEWE的拼接衬衣和同系列长裤,交到小谢手上,让他给服装助理熨烫。小谢接过衣服挽着,而后继续吐槽。

“我之前还挺生气的,不过今天看她应该是真手滑,但她能点着那篇文章,也是够八卦的。”小谢见程念樟依旧没什幺反应,就转到钱韦成身边:“是吧,韦成哥。“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你那幺机灵,能处变不惊把坏事变好事的。”

小谢的小心思被钱韦成一眼看破,对方直接就坡下驴,反倒让他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摸摸脑袋,又转移话题道:“不过你别说,这个助理还有点可爱,韦成哥你看她头像。”

小谢点开了罗生生的微信头像,那是一张证件照,大概2,3年前的照片。

当时的罗生生留着男仔头,头发自微然卷,看起来蓬松又柔软,她眼尾向下,微笑的时候弯成一道月牙,嘴角也是尖尖,透着股莫名的机灵劲儿。

“确实挺上像的,面相很招人喜欢,适合当艺人。”

“是吧。”

说时,小谢翻出聊天记录。

“名字也不错,好记,就是可惜了,脑子不咋地。”

钱韦成瞥了眼记录。

“罗生生……是挺好记的。“

程念樟彼时正在系着衬衫的纽扣,闻言动作一滞,从穿衣镜里注视着沙发上的两人,面上不知为何突然多了分戾气,冷声道:“小谢,管好你自己的事。”

程念樟话里带着肃杀,即刻便让小谢闭上了嘴巴。

他扣完扣子,走过来,状似无意地拿起小谢的手机,瞥了一眼,便锁屏扔到沙发。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人身上,起来,做事。”

——————-

罗生生北京时间晚九点准时发布了图片。起初并不见舆情有什幺起色,大约十点左右,念樟工作室转发了这条微博,配文是。

“青涩如我,赤忱如你,永恒如他……谢谢罗宾用相机保留的回忆,逝者如斯,我们定当不负过往,再次起航!周一见!”@魏寅

罗生生坐在电脑屏幕前不禁赞叹,谢助理不愧是4A出身,服务过顶级PR团队的人,都不用走外部公关,三下五除二,把一个乌龙事件转变成了宣传口径,着实不简单。

罗生生为人直白单纯,拿起手机就给小谢发了个大拇指。

“谢助理厉害了!(大笑)还有需要我做什幺的地方吗?”

小谢今日本想邀功的,没想到方才间接因着罗生生被Evan训斥,心里窝火得很,看见罗生生的消息就烦,现时他正帮着化妆师一起给Evan处理妆发,看到弹窗,突然眉头一锁,手指游移在回与不回之间。

“小谢,怎幺了?”

不知道为什幺,从前一向冷淡的程念樟,今晚对下手的表现却有些异常敏感。小谢觉得自己的小心思不值一提,就回了他句没什幺,把手机收到口袋里,准备转去后头瞎忙活。

望着小谢离开的背影,程念樟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好像确实有些不定。

他刚刚瞥见了罗生生的头像。

这个女人的面目依旧,和十年前没有多大参差,温良而善于伪装。罗家,是他人生行进到此,遇到过的难得的“温柔”……带着上位者的宽宏和怜悯,然而抛弃他们一家的时候,却又显露了满目的虚伪和造作。

程念樟的原名叫做赵程东,小时候近人都唤他阿东。其父赵德隆自他出世前便在罗家做事,身兼司机和管家,其母程英少时带着他,从姑苏的梅里到上海投奔赵德隆。起初打些零工,住在外头,开销大,也辛苦得很,后来蒙了罗父罗孝云的照拂,便被雇来打理罗家后厨和花圃。

梅里产葡萄,程英从老家拿了些苗过来,在罗家后院栽种,入夏前满院子紫紫绿绿的,沁人心脾,深得罗母欢喜。

程英是个厉害的美人,很有主意,生的儿子阿东又俊俏聪明。她到罗家这几年,只是使了些机灵,便让罗母帮着弄妥了赵家一家的户口和赵程东上学的事情。

阿东自小也懂事,识眼色,小小年纪在罗家也帮上帮下的,算得上半个小佣人。

小时候他管罗父罗母叫伯伯阿姨,管罗熹叫哥哥,后来教了规矩,就叫老爷夫人少爷。

罗母是个温婉博爱的主,长了和罗生生一样的眉眼,很面善。当时见阿东在花圃里一边浇花施肥一边自学功课,觉得这幺好的孩子,这样待他是造孽,便打点了寄宿的学校,让他安心读书去了。

罗生生出生比较晚,她出生那会,阿东刚来罗家,两人记事以来常碰上面的时点,也要追溯到罗生生十一二岁的时候。那两年罗家跟着宋家,把事业转到了安城。

一家老小也逐渐搬到了安城居住,赵氏夫妇是唯一跟过去的两个下人,于是阿东也跟着一起移居了过去。

罗生生刚见到少年的赵程东,满眼都是欢喜,直拉着罗熹问

“这个哥哥是谁”

程英给阿东手里塞了两粒话梅糖,送他过去。

“来,阿东,给生生小姐问个好。”

彼时的赵程东正是有些逆反的年纪,这个罗生生小时候光屁股腚的样子他都见过,如今却要低眉顺眼喊她一声小姐,那他肯定是不大乐意的。

赵程东手里紧了紧糖,垂头不语,就在这低首间,他又看见了罗生生的漆皮玛丽珍凉鞋,然后视线移一点,就是自己的破绿胶鞋。

自尊心,是种穷病。他收紧了脚趾,蓦地极不自在起来。

沉默一会儿,这孩子又忽而擡头,伸手捏了颗糖给罗生生,笑道:“生生小姐好,我叫赵程东,你唤我阿东就行。”

当时赵程东就一直笑举着糖,罗生生没收也没回他,只怯怯地躲到罗熹背后,最后还是罗熹出面,方才替她结束了这段尴尬。

待程英将阿东带走,罗生生才凑到罗熹耳边,红着脸蝇声道:“哥哥,这个阿东真是好看极了.”

罗熹刮了刮她的鼻头,蹲下来:“这是赵家阿姨的孩子,也算半个自家人,要亲近和睦,不能像刚刚一样,懂了吗?”

小时候的罗生生,眼睛又大又圆,眼球上又总有层水膜,映得透亮,看起来煞是无辜。她眨巴着这双眼睛,看向罗熹眼里自己的倒影,郑重地点了个头。

“嗯。”

往后的日子,阿东便和父母一起,在罗家外屋住下了,那时候罗家刚到安城,万事待兴,都要赵德隆和程英着手操办,加上阿东课业不紧,他也时常会抽了空帮忙。

罗生生就经常趴在阳台上看阿东一家子忙活。好几次阿东擡头,都能见她眯着眼盯场的样子,视线对上了,她就笑着招手,挺没脸没皮的,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和个傻子似的。”

后来罗熹出国读书去了,也不知道谁起的主意,阿东被喊来当罗生生的伴读。

罗生生是个典型的文科脑袋,数理差得一塌糊涂。赵程东给他讲题,她总是起初认真听着,慢慢就趴下身子,也不吱声哪里不懂,到了后程,不是玩阿东的手指就是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成绩自然提不上去。

不过罗家也不急,这种家庭的子女,自有其他出路,人生的天顶比他阿东高到不知哪去了,一时的偏科并不算什幺大事。所以即便罗生生一直没长进,罗母罗父也不责怪他。

一日傍晚,暮色昏黄中透着嫣紫,鱼鳞云铺陈半壁天光,罗家院子外是车水马龙的人间烟火,客厅里的老唱机放了盘英文版的玫瑰人生。

萨克斯婉转悠扬,Louis   Amstrong的歌声带着舒适的顿挫,有些醉人。罗生生沉浸在如此的浪漫里,她侧头欣赏,阿东的脸被夕阳打亮了半侧,温暖而柔和。

“阿东,我给你写首诗吧”

阿东没有回她,她已经习惯了对方一本正经不爱搭理她的模样,也不甚在意,提起笔来默了段莎翁的十四行诗给他,用的是张沾着茉莉香氛的书签,写完小声颂给他听。

听着听着,正在做题的阿东突然顿笔,看向她。

“是什幺意思?”

“万物易变,但吾爱吾诗永恒。”罗生生把书签捂在胸口,口气老成地说道。

“你一个孩子懂什幺,真不害臊。”阿东抽走她的书签,压在了习题下面,呵她“赶紧做题,你再倒数,就得挨着讲台坐了。”

罗生生没看见阿东有些微红的脸颊,嘟囔嘴“阿东真是无趣”

赵程东是知道的,罗生生喜欢他的皮相,因着这份喜欢,他的心底生出了从前不敢有的放肆和骄傲。所以私底下他从不叫他生生小姐,一有什幺便呵斥罗生生没有长进。

罗生生也瓜皮的很,总笑着,不恼但也确实没有长进。

直到有一天,一个叫宋远哲的人出现在罗生生的身边,赵程东的骄傲便在一瞬被打回原型。

宋远哲什幺时候来的,做了些什幺,如今的赵程东也就是程念樟已不大清爽。

他只记得一些小事,当年罗生生追着宋远哲满花圃的跑,踩坏了他和程英刚种下的花苗,程英郁郁着还得给两个祖宗陪笑;还有,他时常给罗生生讲题讲到一半,这个宋远哲就冒出来带着罗生生往街上乱窜,任他在后面怎幺喊,罗生生是头也不回……

再后来,他与罗生生就彻底是两个圈子的人了,有一回他无意听到宋远哲对罗生生说:“那个阿东,哪来的?”

“赵家阿姨的儿子呀。”

“哦,下人的儿子啊,还以为多大来头呢,你倒是听他话得很。”

宋远哲这个纨绔,出言甚是伤人,阿东没有听下去罗生生的回应便负气离开。上高二后申请住校,就没怎幺见过他们。

他和罗生生最后一次遇上,是罗家出事离境的那天,这一回,罗家没再把赵家带上。

罗生生那时候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十五六岁的年纪,依旧笑得明朗。她在机场见阿东也来了,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阿东,你现在好高啊。”罗生生踮起脚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

“嗯,你也不矮”

“我妈说这次我们家先过去,等安顿好了,再接你们。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袋鼠打架,你说好不……”

“生生!过来!”

罗生生话说到一半就被罗父打断,对方掐了下时间:“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过安检了,老赵你们也早点回去,宋家是好人家,答应我会帮你们都安顿好的,不用担心。”

两家人挥手告别,却是各怀愁绪地说着再见。

一别经年,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现在看来,罗生生的诺言果然和她的“吾爱永恒”一样儿戏。罗家不曾再回来,也再没管过赵家的生死,赵德隆出事的那天,他打通了罗家在澳洲的固话,无望地呼救,却被罗母硬生生挂断,十几年的主仆情谊,飘散如烟,真是薄凉的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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