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在健谈司机的陪伴下,很快来到仙女峰的闸口,出了这百米长的江面桥就可以上高速。

江面桥虽只有区区百米长,桥下却是实打实的江水。现在算是进入下半年的旅游旺季,江面桥开始限行。

大叔跺了刹车停下,顺着蜿蜒的车流往前数、起码一百多辆车等着上桥。没办法,这桥历史悠久,为了安全着想不得不在旺季时限行。

雪椰靠在后座发呆。

等了十来分钟,司机起步了。出租沿顺序缓缓通过小桥,就在开了不足百米时,雪椰突然感到小车蛇形了一下。

她随小车的偏离往一边歪去,要不是系着安全带非甩出去不可。

司机却突然口吐脏话,脸色惊恐无比。

紧跟着小车又是蛇形十几米,咣一声,突兀地停了。大叔扭头望向窗外,带着不自然的僵硬感,因为惊骇而苍白的手颤抖着指向她身后。

雪椰顺司机目光看去。

血色的烟霞在空中弥散,路边参天大树被连根拔起,所见之处到处都在剧烈摇晃,包括她身处的小车。还好他们现在开到高速口,附近没什幺坡地,算是安全。她没作声,过于苍白的肤色与环境居然有着微妙的和谐感。

大叔在抖动的车棚中摸索车把,几次都扯不开。

雪椰解下安全带,使了个巧劲从车窗翻下,帮大叔开了门。出来后司机双手捂嘴,忍不住嘶吼。

“我靠,我靠,我靠!”他除了这句什幺都讲不出来了。

短短十秒,沧海变桑田。四处可见房子塌了,公路收费站多处塌损,地面被撕开数十道深渊裂口。

忽然,雪椰那面无表情的脸庞变了色。

她亲眼看见那连接仙女峰和高速的小桥歪了,一时桥面所有人弃车逃亡,拥挤丑陋的模样恰似人间地狱。

桥下涛涛江水变成黄泥浆,落进去就绝无还生可能。而仙女峰因为全靠这座江面桥出入,如果这座桥坍塌,那仙女峰就会完全变成孤岛!

雪椰闭了闭眸,掏出手机来。不行,没信号。

她喘息着。

欧邵峰还在仙女峰脚下。只短短一个念头,便让心头剧烈的疼痛起来!连考虑的时间都没给自己,雪椰转身就往江面桥跑去。

到处是人。神情麻木,嚎啕大哭。熟悉的血腥气在鼻尖萦绕,所有人都从歪掉的桥往高速这边跑,只她一人逆行。

雪椰开始默背地震遭成破坏的影响力,应该不算特别厉害的强震,不会超过七级以上?雪椰猜的虽不完全正确,但也相距不远。有温泉的地方一般处于地震带,每年都有几场小地震,当地人算有点经验。

坏就坏在这是景点,每天都有大批旅客涌入。这些旅客大部分没被地震知识普及,容易在地震后发生情况更糟的踩踏事件。

“妹子妹子,快回来!”司机嘶吼着,神情激动,拼命朝雪椰呼喊挥手。却没半个人来回应他,他亲眼看那个瘦弱的女孩往江面桥跑去。

她踉踉跄跄的,数次被人撞的差点摔倒却头也不回。他搞不清她究竟在想什幺,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半天都收不回来。

**

欧邵峰简直快被雪椰气疯了,但也只能继续未完的应酬。

穿过拐角走下一楼,一阵地动山摇传来。

头顶天花板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接连碎裂。家具集体咯吱作响,地面瞬间被撕开巨口。摆件纷纷下地粉碎,不知哪来的虫蚁老鼠一窝窝飞窜。

眼前的世界像个梦魇。

前台小接待直接被吓懵了,抱头蹲那尖叫。洞开的大门被挤压变形,不停发出吱呀怪叫。欧邵峰单手护头,猫着腰去拽小前台。

那姑娘已经傻了,一动不动任他拖了出来。

旅馆外就是空旷的停车坪,还算安全。被他拽出来的小前台立马瘫了,哭的有出气没进气。

四周仿佛还是一片寂静。尘烟肆意弥散,眼前的一切都被罩上了层灰影。

欧邵峰于黄土中回首,刚才的旅馆已经完全坍塌,左邻右舍的高楼矮房无一幸免。哪怕坚定如他,也禁不住一阵阵的后怕,脊梁上全是冷汗。

深呼吸,再深呼吸。

只差几秒,他就被墙砾掩埋。

头顶的天不知道什幺时候压下来,浓浓滚动着铅色的云。

不远处连接仙女峰和高速的江面桥歪了,角度变得奇特。到处乱成一锅粥,哭声震天。欧邵峰掏出电话,果然一格信号都没有,估计基站被震倒了。

不详的阴云笼罩着整座江心洲。逃出来的个个都是梦游似的表情,不安的低语和凄厉的哭喊在仙女峰上空盘旋。

在这混乱不堪中,欧邵峰突然不合时宜的想到了她。

秦雪椰。

不知道她什幺时候走的?过了高速没有?不管如何,应该比自己这情形强。高速虽也受到地震影响,但绝不会比这更糟。只盼她跑的远些,虽然才经历过强震,但这一波后会不会还有余震谁也不知道。

欧邵峰心绪不宁的思考着,和张书记等人会了合。这些人本就在院里聚餐,地震时第一时间逃出来。除了其中一人受了轻伤,全员无事。

张书记抿着嘴站在那,眉头紧紧。整座江心洲苍夷满目,大难当前,所有生命同等没有尊严。唯一称得幸运的是,现在是白天,逃出来的人要多些。

“小欧没事吧!”张夫人眼尖的发现了欧邵峰。虽然灰头土脸,却还是气质出众,果然是上苍的宠儿。她没瞧见他带着秦雪椰,下意识没敢问。刚才用餐秦雪椰就称病没出席,留在三楼房间,只怕凶多吉少了。

“我没事。”欧邵峰环视四周,残垣断壁比比皆是,就连刚才的旅馆都从三层小楼变作只剩一层。“恐怕这人员伤亡不轻。”

张书记眉宇阴郁。“所以刻不容缓是抢险。这事我不强求,女人留下,愿意出力就跟着我。”

张书记平日说话可以说一呼百应,又是根正苗红出身,遇到这种事必然第一个站出来。倒不是作秀,而是军人的使命感映入骨血,哪怕这里随时可能会发生余震。

人心惴惴,无法预测。

原本跟着他的十来个男人分成几拨,有闹着要出仙女峰的,有说原地等救援的,也有愿意陪张书记救人的。

欧邵峰没表态,却第一个用实际行动说明了意愿。张书记简单组织后,就开展了救援行动,这时候能救一个是一个。

在这次地震后短短十几分钟,又接连震了数次。虽然强度不大,却给救援增加了难度。因为如果埋的深,这又震几下,就埋的更瓷实更难挖了。

张书记等人个个灰头土脸,徒手在搬砖挖人。效率不高,但好歹救了几个出来。重伤的且不说,轻伤的大部分愿意留下帮忙。

在张夫人看来,欧邵峰那定制的衬衫像民工一样卷上去,额上全是黑色的汗。明明整个人狼狈不堪,却依旧那般夺目醒眼。

“快看那边!”跟张夫人呆一起的某位女眷突然尖叫,指向连接仙女峰和高速的江面桥。

那桥在第一波强震中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数十次余震后终于开始垮塌,虽没有完全沉没,但也快了。桥面所有小车滑进江中,泥浆般的江水汹涌漫到桥面,看来离这座桥完全垮塌也只是时间问题。

因为桥面拥堵,所有人选择弃车徒步。人潮相反的雪椰被撞来撞去,举步维艰。不过短短百米,怎幺都没法快起来。

一波接一波的余震催得碎石哗啦啦直往下掉,所有人抱头狂奔。

江水在看不见的激风中潮涌,忽然一个滔天巨浪卷起。桥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了,泥浆似的江水漫上来。

尖叫和哭声像盘旋在头顶的乌云,压的所有人喘不过气。

雪椰咬牙往前闯,摩肩擦踵四面是人。

江水越来越深,很快淹过脚脖子、接着小腿、大腿。人人脸色苍白,大人抱小孩,男人带女人的往另一端挤。

真是到了绝处,人性的弊端显露无疑。有贪命的甚至抛妻弃子,令人齿寒到极点。但谁也不能站在道德的高处批判谁,灾难当前,每个人都是那样软弱无力。

雪椰身上的衣裤早已被江水打湿,连鞋都挤掉了,浅色棉袜吸饱了泥,每一步都在打滑。

“啊!”

从天而降的碎石像下雨,雪椰眼看那小孩跑慢一步,被人绊倒路面。就在碎石即将砸落头顶之际!雪椰没半分思索的冲过去,以背挡住。

石块不大,但从桥梁上方好几米的高空坠落,瞬间将雪椰的背脊压弯。她叫砸的腰挺都挺不直,粘腻湿滑的液体侵透了上衣。

没多余时间思考,雪椰咬牙将那哭哭啼啼的女孩拽起,又推了一把离开。桥面倾斜的厉害,她自顾不暇。

徒步近一个小时,终于抵达仙女峰闸口。

那道闸早被滚落的碎石砸毁,到处是尖锐的巨型落石,面目全非。还好近些年仙女峰做了防止泥石流的固定,目前尚未发生可怕的山体垮塌,但等下会不会滑坡,谁也不知道。

也不明白人的意志力怎会强悍如斯。

雪椰脚步不停,甚至跑的比之前更快。凭着心底一口气抵达山脚下的旅馆。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曾住过的旅馆,因为到处都差不多。

欧邵峰。

欧邵峰。

欧邵峰。

她的眼睛明明已经不行了,此刻却爆发出无穷潜力。雪椰于苍穹之下孤立,浓睫卷起,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黑云压顶,区区十几米的能见度。

周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或者挖人,或者擡人,或者往外逃。事实上现在也逃不了!因为那座江面桥已经名存实亡。桥面呈九十度倾斜,根本走不了人。也有艺高人胆大的尝试走在桥面顶端,但那更冒险。

仙女峰山脚下有间社区医院,才三间门面那幺大。

此刻里面喧嚣异常,药品库存全面告急,源源不断的伤者被送到这。杯水车薪,已经面临巧妇难做无米之炊的局面。

到处人挤人,雪椰被撞得失了方向。她爬上一块尖锐落石,四处寻找。最终与人潮中看见那个纷乱匆忙的身影。

那人躬着尊贵的身子,正和另外几人合伙扛着根大梁,他们在用杠杆原理试图翘起断石救人,哪还有她记忆里半分养尊处优的样?

欧邵峰,还活着——当这个认知在思绪中渐渐成形,雪椰捣住自己的唇。心气豁然一松,背部的痛楚像从路边沿街赶来,瞬间就掬住了她。雪椰无声滚落下地,被碎石碾得浑身瑟缩。

她难堪的趴在那起不了身,于纷乱残垣穿插中注视着远处那道身影。

小脸忽然绽出一朵灿烂到近乎毁灭的笑意,像大朵大朵的折枝牡丹,静静燃烧着浓红诡秘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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