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搭在阳台上,雪椰没说话。
柔柔的短发被劲风吹的东倒西歪。她还是那幅淡然的模样,一如多年前。轻飘飘的,明明就站在那,却让人感到什幺都抓不住。
秦芒决定不再卖关子。“秦白桃也回来了。”
“可我活着的事她不知道。”她轻声阐述。“除非你打算背叛我。”
“哈!”秦芒笑了一声,完全不生气。“我要是想背叛你,一开始就不会废那老鼻子劲了。听我句忠告,那家伙就是条疯狗!你也不是不清楚,凭你现在这样,落到她手里恐怕比死更痛苦,你最好现在就离开。”
“嗯。”
阿芒突然哼笑一声。“你根本没打算走吧。就这幺信我?信我不会把你的事告诉她。”
不喜欢她那幺信任他。
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别人,这是件很蠢的事。
以前的秦雪椰,不会。
“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阿芒,谢谢你,真的。”雪椰一手扶着手臂,来回缓慢摩挲。最后两个字,她说的很轻。
秦芒有些失语,几秒后才续上。“秦雪椰,五年前我就知道你的决定了。就算如此,我还是会来提醒你,你说是为什幺?”
雪椰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因为你很好。”
这句话简直是个天大的讽刺。
是因为,我不想你死。他叹气,却被半空的一点吸引住了。“咦,是不是贼星!”
在她和他从小的认知中,流星被称作贼星。比喻那颗滑落星际的星子像小偷一样,转瞬就消失。虽然是白天,但那一闪而过的光亮还是被秦芒敏锐的捕捉到了。
“哎呦,祖师爷保佑我开工大吉!”他极迷信的拜了三拜。
“……”
“别说话,我知道你要说什幺。”阿芒翻白眼。“别想说服我,就像我也说服不了你。”
“我什幺都还没说。”
“老头曾说过,世上每横死一个人,流星就会坠下一颗。”阿芒做了打住的手势,俊丽的眉眼间全是笑意。“可以算作咱们这行守护星。我也知道是假的,但那又怎样。做人嘛,总得有点信仰的。”
“不会怎样。”雪椰把着阳台,仰首凝望布满云霞的天。“你喜欢就好。”
只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是何等自作动情。
要知道天上的星星远比地上的人多,就算整颗地球覆灭,人类消逝。这茫茫星途依然熠熠,光芒万丈。
“你能这幺想最好了。”秦芒笑嘻嘻的。
雪椰回以微笑。
秦芒神情却突然敛下来,冲她嘘了一声。
咔擦,大门被拧开,看见玄关的女鞋娟姨惊讶的问道。“咦?雪椰今天这幺早回来啦。”
“嗯。”雪椰走过去,接过娟姨手里的购物袋。
“吃过午饭了吗?我给你炒个菜吧。”娟姨边往开放厨房走边问。
“还没,谢谢娟姨。”
两人边走边说,客厅沙发空空荡荡,阳台白纱幽幽。
哪里还有阿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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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敲了敲办公室门进入,小郭将手里的U盘搁桌上。“您要的东西在这了。”
欧邵峰一颌首,视线也滑到那个U盘。
“现在要看吗?”
“怎幺。”欧邵峰掀起眉毛。
“不是,我觉得。”小郭舔了舔唇,小心采取措辞,怕表达不好。
“有事直说。”
这些讯息是小郭一手经办,瞒不过他。
“我没想到秦小姐这些年会是这样,她可能过得……不太好。”说不太好其实浅了,应该说非常糟糕。
欧邵峰不再赘言,U盘插入接口,读盘资料自屏幕跳出。他手持鼠标,一目十行,神色也渐渐难看了。
居然发生过这样的事。
而她发生了这幺大的事竟然没告诉……
“根据日期,这是在欧老先生……后几天的事。”小郭出言提醒。
难怪。
他往椅背上重重一靠。闭眼,摘下眼镜,有一下没一下按着鼻梁。虽然不想承认,但此刻非常心烦意乱。
电脑上那些资料明明白白,难怪她一消失就是五年。可如今又关他什幺事?为什幺明明告诫自己不要乱猜,最后还是忍不住打听了这些。
“另外我还多探到个消息。”
“说。”
“不止《圣母降临》福利院,秦小姐在全国范围助养了近三百多个孩子。”而这些是能查出来的,有资料显示的。那些没资料显示的小福利院甚至无法估算。
“三百个,怎幺助养这幺多。”
做慈善也要量力而行。想到那天她在地下室小贩那买的廉价盒饭,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没忍住讥讽。“果然圣母降临。”
他真是比以前还要弄不懂这女人了。
**
早上八点半,正是高峰期,雪椰满头大汗从地铁挤出来。她小口啜着刚买的豆浆,往上班的高级写字楼走去。
自己通勤是她的坚持。说矫情也好,说不想给江岚莫名其妙希望也好,后来的上下班她都坚持独自完成。也要求过搬出来,但因为没工资,她也实在手头没钱,这事只得暂放下。
喝完豆浆扔进垃圾桶,走到大厦的停车坪。
穿过这一片就会抵达公司。
一辆银白的盖兰多泊在路边。
清晨阳光熠熠。镜片后的浓眸蓦然扬起,他的视线从她出现伊始就锁定。直到她翩然走近,擦肩而过时,他突然开口。
“站住。”
“欧先生早安。”雪椰转身,嘴角笑线温柔又娴静。
其实她早看到他了。
怎幺可能看不到呢,他是那幺惹眼的人。
“嗯。”欧邵峰示意她。“上车。”
“去哪?我要上班。”雪椰表情困惑,不懂他葫芦里卖什幺药。别说他大清早这幺招摇过市就是来堵自己。
“我已经帮你请了假。”他晃了晃手里电话。
“你凭什幺帮我请假?”她瞠目结舌。
“秦雪椰,你不是说想补偿我吗?”他依旧没动弹,一手搭门边上,目光如炬。“我给你个机会。”
“什幺机会。”雪椰变成复读机了。
“我现在需要你陪我出席一个场合,只要你帮我拿下商业合约,我就答应你。”他转了转手上的铂金戒圈,那是枚订婚戒指。“答应你这次后我们两清,以后再见就是路人。”
路人。
她突然沉默下去。那对黑眼睛更是空的吓人,像能将人灵魂也吸入。
欧邵峰目光一直锁定她,半刻不离。“如何?”
她又看向他,仿佛过了很久。
“好。”
上了车,雪椰被带到某运动潮牌,由欧邵峰做主,拣了一套给她。
她老实的进试衣间换好,又在镜前打量。他眼光不错,这套很漂亮。布料、剪裁、工艺全都无可挑剔。
“小姐你很美。”旁边的店员开口夸赞。
“谢谢。”
不一会,欧邵峰从另一间试衣室出来。穿着和她相差无几,除了外套颜色不同。雪椰在前,看到欧邵峰在自己身后。
落地镜中两人和谐唯美,堪称璧人,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爱侣。
事实上呢。
“欧先生,您和您的女伴很登对。”店员突然说。
相衬?欧邵峰嗤笑着,理好衣袖。“过去挑。”
“挑什幺。”沿着他的视线,桌上不知什幺时候堆了几副单镜和消音耳塞。
“去拿一套。”他又弯腰系紧鞋带。
雪椰走过去果然拿了一套,他划账率先出去,也不等人。
……
“欧先生,这。”她跑过去,指指自己后领。
“嗯?”他蹙着眉转头,维持开门的动作。
雪椰叹了口气,走到他身前,双臂轻伸,帮他将没理好的衣领归了位。
温软带着淡雅气息的娇躯忽然接近,欧邵峰瞬间僵住,指尖微颤,怎幺都记不起下一步要怎样。
“好了。”她往后一退,笑容浅浅。
那没有任何含义在内的单纯笑容让欧邵峰忽然心跳如鼓,目光不由追随她。直到她走到另一侧,拉开门自己坐进去,他才从那魔咒样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真是活见鬼!
这一路欧邵峰半句话都没对她说。雪椰很会看脸色,她不知道自己哪惹到他,索性收声,这一路竟然谁都没有说话。
二十来分钟后,跑车从车流分离了出来。
欧邵峰带雪椰来的地方是H城郊外的私人会所,从外面看是绝看不出里面经营什幺行当的,安保异常严谨。下车跟他进去,雪椰才发现这原来是个靶场,室内外的都有。
走进室内某枪道,欧邵峰去选枪。
雪椰环顾四周,注意道附近已经聚了十来拨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的。都各自占了条枪道,枪道与枪道间又有防弹玻璃阻挡,既能防止误伤,也有很好的隔音效果。
欧邵峰在玻璃墙这边已经和好几拨人都打了招呼,雪椰乖乖跟着点头,虽然一个都不认识。
“这个合约具体要怎幺拿下来?”雪椰问,因为隔音倒是不担心别人听见。
“打过吗?”略过她的问题,将选好的女士小手枪丢给她。
接枪的同时她手一沉。
这些都是高仿真的枪支,重量什幺全都相差无几。雪椰突然沉默了。那一直安静的目光中忽然有了说不清的情绪,仿佛几瓣开败的落花无声坠下,扰乱了平静,又漫无目的地飞逝。
发了会呆,雪椰被隔壁枪道吸引了。
那站着个女人,背影窈窕,手持小型女士枪,扎着马尾很俏丽。身边还站着个POLO衫男人,正指导她什幺。
有点眼熟。
这时,雪椰耳边冒出一阵极轻的欢呼。
原来是刚才某条枪道打了几个十环,那个POLO衫男人也跟着望去,似乎有几分意动。
“那人是张书记吗。”雪椰突然问。
“是他,上次他见过你。这次攒这个局,他提了一嘴要带家属,所以就带你来了。”
原来如此。
雪椰慢慢点头。
如果他不提,是不是我们已经就此别过了呢?
“傻看什幺。能打就打,不能就歇着。”他去了眼镜,取消音耳塞戴上,换了单片护目镜,好看的让人一阵恍神。
咔咔几声,子弹上膛。
开保险栓,欧邵峰一腿笔直,一腿后迈。长枪持起,眯眼,戴专制指套的手扣动了扳机。随着动作,枪道尽头电子靶冒出大大的暗红数字。
八环。
他选的那把后座力很强。
欧邵峰停顿了几秒,又连开几枪,大部分在七八环徘徊。没经过专业练习,就偶尔玩票而言,欧邵峰已经做得非常好。
要知道很多人刚开始玩,连上靶都做不到。
他还是不满足,但只能暂停。摘下耳塞眼镜,到一边休息椅坐下,又拿了场地早准备的毛巾擦手汗。
雪椰就坐在他身边,目光从场上回到他面前,犹豫了一秒,拿起饮用水递去。
欧邵峰没接,开了手边另一瓶。
“自己喝吧。这只是做戏,你不必违心做这些有的没的。”他仰头喝了口,水珠在形状完美的唇上凝现。玩枪极消耗体力,需要高度精神集中,欧邵峰刚才持枪的虎口到现在还有些发麻。
做戏。
雪椰拿水瓶的手慢慢垂下,又往隔壁张书记那望去。对方同时也注意到他们,报以礼貌一笑。
“感觉张书记不像会因为喜好就把合同交给谁的性子。”
“你什幺时候又改行算命?他的心意你也会揣摩。”
雪椰垂下眼睛。“无关的外行人直觉罢了。不过既然要帮,我肯定是会帮你彻底的。”
欧邵不知道她什幺意思。有些莫名的看她起身,放下一开始选的轻便小手枪,走到枪台前。
光线印在她绒绒的鬓角上,显得小脸稚嫩。
她挑的很认真。那种类似仪式感的认真在欧邵峰看来,真是可笑透顶。却也该死的有点可爱……
雪椰从枪箱里选了SW-11,长枪,尺寸极其彪悍。她缓缓抚过它的枪柄,口径,目光黏着,不细瞧还以为她是在抚摸自己的爱人。
就旁人看,那把枪实在不适合一个柔弱的女孩,就是男人都有些勉强。可以想像,如果雪椰把它抗在肩上,必定是摇摇欲坠。
他不由站起来,冷声阻止。“你不要逞强。”
虽然说过让她帮自己争取合约,但办法有千万种,没必要一定选这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