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十月，方东新
“好啦，大家把书翻到46页先看这个段落匹配题。你们一边看一边听我巴拉巴拉......”宁芙手里握着讲义，摇头晃脑地说。
她擡起头，快速扫了一眼大班课的学生，发现和往常的人数对不上。最后一排空出的位置上多了一位戴鸭舌帽的学生，正翘着二郎腿低头看手里的资料，看穿着打扮应该是男大学生。
次年毕业的大四学生如果有出国计划，现在正是在申请学校和准备语言考试的时间。知名出国留学规划中介从不缺客源，近来试听的家长和学生尤其多于往日。
宁芙是名经验丰富的雅思辅导老师，就算辅导机构没有点明，她也会依照老师的专业素养照拂到来试听的新生。
“根据刚才我讲的方法，大家在文中找一下同义替换，一会提问哦！”她留下话，便出门去了。
突然造访的学生打破了补充打印题的数量平衡，她需要重新拿一份附加资料给那个陌生人。等待打印机运作时，她悄悄叹了口气，脸上的黑眼圈坠了下来。
用手机查了APP，今日又排了晚上7点的课，转地铁回到家怕不是又过了10点，还有明日的课件没做和昨天的作业没批......
宁芙换了一个蓝色的APP点开，查询余额，点亮紧闭的眼睛，看一眼数字，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走进教室。
她在新生的面前放下A4纸，余光瞥见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正在转笔。
“谢谢老师。”他擡起头，露出帽檐下整张年轻的脸，面带微笑看着她。
宁芙和他目光相撞，耳边好像听见炮弹落地的响声，心脏震颤久久无法停歇。
教室里的翻书声渐渐平息，多了些细微的交谈声。
她是老师，把控课堂的人，无法坐视不管。宁芙带着她心里的疑问又走回了教室前排。
“从这边开始，一个一个来说答案。”手指点了下第一排的课桌，讲义后面的人声音不再蕴含激情。
前几个人中有位同学的答案错了，她准备的话术从嘴边自然地蹦出来，“不对，谢谢这位同学帮我们排除正确答案，有哪位同学找到了给大家分享一下。”
PILOT水笔自然停在指间，鸭舌帽下的阴影擡起，新生抢答了问题：“选C，这个选项和C段的第二行对应。”
宁芙没想到他会开口，眼睛露出讲义偷看，却意外和他视线相交。她平定心绪，为了课堂只能无奈接着引导，“为什幺选这个呢？能说一下——”
新生打断了她，“因为measly morsels和 a few 是同意替换。”
说完，他背部紧贴椅背，嘴角上扬，展露一种身在主场的姿态。
年轻的脸上写满张扬，下颌微擡，语气满是挑衅的意味。
“老师，我说得对吗？”
课间铃响，她不得不先绕开问题，通知同学们下课。
宁芙端起满水的水杯想跑，却听见教室里炸开一片惊叫，吓得她手里的马克杯泼出去了半杯水。
“老师，有人晕倒了！”有人在慌乱中喊道。
她放下水杯，手里捏着讲义，回头向倒地那人的方向走去。刚赶到那里，地上的人已经扶着头坐了起来，他嘴里嘟囔着‘对不起’和‘我是低血糖犯了’，颤颤巍巍地伸手在面前探索。
宁芙把他拉起来，果断道：“我带你去休息室。”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声音，好像和多年前的那个人声重合，却又是有了那幺些细微的不同，在多年后的今天猛然听见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人。
“我去吧。”头顶笼罩一片阴影，面前横生出一条手臂拿捏住虚弱的男生。“老师，麻烦你帮我通知一下李老师，让她来一趟。”接手过病人，扛着那人一条胳膊走远的新生补充道。
他口中的李老师，是这个机构给学生配备的私人辅导老师，专门对接学生的个人问题。
宁芙低头，压着情绪给同事发消息，顺便留下来坐镇教室，安抚学生的情绪。
过了一会，手机震动，微信飞入信息，同事告诉她没有大碍。她接着上课，除了请假的病号，鸭舌帽男生也没再回来。这倒是个好事，宁芙心里送了口气，庆幸终于不用处理这个麻烦的家伙。
她年龄渐长，越来越偏爱稳定的生活，讨厌惊喜和惊吓。无论这个人会是哪一种情况，她更倾向于让自己远离这些变动。
一节费力且钱少的大班课结束。
宁芙飞速整理资料，把手放在玻璃门把手上，扭头和学生最后微笑着说完了‘再见’，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休息室。
拿出提前摆在冰箱里的自带饭盒，闪身去门口的微波炉排队热饭。
一阵若有似无的烟味飘入鼻子里，她对这种味道极其敏感，私下问了同事，没一个人认同她的感知。她有些恼火，心想：这些臭学生，校区明明三令五申禁止吸烟，还是防不住上周某个烟鬼弄响了烟雾警报，害得她课上到一半还要做消防员指挥学生逃生。
宁芙把盒饭放在微波炉上，叮嘱了后面排队的同事帮她加热，自己去循着烟味逮嫌疑人。
不过十米，气味在一处消防门前浓郁到了极致。
她推门出去，和正在毫不掩饰地抽烟的鸭舌帽撞个正好。
宁芙后悔自己多管闲事的心情也达到了顶峰。仅管如此，她本着教师身份，还是决定出声提醒：“校区禁止吸烟。”
香烟停在刚才水笔的位置，对面的人不为所动，任凭它自燃自烧。
怒火在胸腔中陡然跳起，她再也无法掩饰嫌恶的表情，拧着眉头扯下教师身份，换另一种语气说：“想抽滚楼下吸烟室。”
“太远了。”他弹掉烟灰，又吸了一口烟。
“可以啊，明昭，你现在很可以啊，连我的话也不管用了。”她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对面人当鸭宰了，“小小年纪跟谁学的抽烟？你会抽吗？这盒烟是不是还要花你父母的钱买？”
鸭舌帽不为所动，沉默中把烟凑在嘴边猛吸了一大口。然后不动声色地拿远，气息平稳正面对着她，让烟雾裹挟声音落在宁芙耳边。
“都是老师教得好。”
